自户部事变之后, 朝中众人不仅对此事暗暗诧异, 更是忌惮季铭。
一连两月, 京中的这些官员们仍对这事议论纷纷。
有的说自元化帝登位之后, 季家势大, 季铭行事一改往日之风, 变得狠辣起来, 似有要更进一步,想着拜相的意思。
也有人说是元化帝有意分化内阁权柄,制衡三位丞相, 方才如此重用季铭,甚至为了让季铭尽快掌控户部,不惜发作了原来的两位户部侍郎。
当然, 这些都只是底层官员们的猜测。
虽然是有猜对了一部分, 但底层终究还是没有触及到朝中的核心之事,因而只看到了表面。
对于那些功勋世家, 以及在朝中颇有地位的人来说, 大多却是能借此推论, 隐约知晓了此事背后的含义。
看来元化帝果真是要准备新政了!
前段时间朝中大动, 户部跟礼部尚书都换了人。
而季铭主政户部之后, 更是以极快地速度向户部原尚书王守和的旧部下手, 对户部官员进行了一次清洗。
这样强硬的手段,就连素来以强硬着称的左相杜允文,以及行事张狂的徐景都自叹弗如。
在一些官员们论及季铭行事果断狠辣的时候, 那些高层的官员和世家们更是忧心忡忡。
季铭能如此行事, 自然是有所依仗,这个最大的依仗便是元化帝。
在清洗户部官员的过程中,季铭并未出什么阴招,反而都是用的阳谋,这里面自然有不少人看出了些问题。
不过有元化帝兜底,即便户部一些官员的罪名有些牵强,但最终还是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
世家们在意的并非那些被处置的官员,更为忧心的是这件事情背后所蕴含的信息。
季铭如此清洗户部,又迅速地安插自己的人,如此快的掌控住了户部,无非就是在为新政做准备。
很明显,新政的首发之地便在户部。
只怕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元化帝方才在户部官员的任用上,全部都依着季铭的意思。
只是季铭下手这样快,完全不似以往的作风,也实在是让那些世家们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细细思量,众人也都心里有数了。
多半是元化帝在不久之后便要开始新政,季铭方才这般急切吧……
因着户部的这件事,朝中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是暗潮涌动。
虽然官职低微,但顾云浩乃是右相一派,又有孙惟德时常点拨,也是知晓一些内里之事。
其次,季航这些日子也经常跟他混在一起。
前次邸报之事,虽然元化帝交由了季航主理,但却也下令让顾云浩从旁协助。
因而这些日子顾云浩是更加忙了,不仅要负责本职的撰史之事,还要帮着季航。
一般在忙完了正事之后,季航私下里也会与他说起祖父季铭季阁老。
“云浩,爷爷近来看着苍老了不少,我真是担心……”
说到这里,季航忍不住一叹:“爷爷如今一心扑在朝政上,我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着他了。”
“平时他可是最疼妹妹的,现在却是也顾不上了,就连前些日子妹妹小产,爷爷都没有问过一句。”
季航的妹妹自然就是季家的三姑娘季萱。
在一年前,季萱出阁了,嫁与了闽省望族钱家的嫡长孙。
相交数年,顾云浩自然知晓季航是个妹控,但没想到原来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季阁老,居然也是那般心疼孙女。
看着季航一脸担忧的样子,顾云浩亦是心里一紧。
他虽然知道这些世家规矩多,平时亲人之间的相处时间少,但却是没有想到如今的季家,就连季航这位嫡孙都难以见着季阁老一面。
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若是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毕竟季阁老在朝多年,又一向老谋深算,若不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何至于忙成这般,竟然连季小姐小产之事都不足以让他分心。
思及至此,顾云浩直言道:“子牧,近来李文旭如何?”
子牧乃是季航的字。
或许是因为徐景的缘故,他始终是对李文旭有种莫名的防备之意。
而且现在左相一派跟世家勾连在一起,内阁杜允文被右相孙惟德压制了,而礼部那边袁振升任尚书,这样一来,曾经同为侍郎的徐景自然处境尴尬。
然而在这么久了,却是不见左相一派有什么动静。
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
至少这样的安静,好似有些不太像徐景的作风。
他突然思及李文旭如今虽然在翰林院观政,但却是被分派到了季航身边,瞬间更是觉得心里一跳。
季航负责的可是邸报之事,而且季航又是季铭季阁老的爱孙。
这里面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要知道季家为元化帝重用,季铭如今身兼数职,主政两部,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在不久之后,季铭将会主持新政之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左相一派将李文旭放在了季航身边,难道真的没有旁的意图?
若说没有什么企图,只是单纯为了李文旭的前程,这顾云浩是绝对不相信的。
季航显然也是很在意此事,听闻顾云浩的话,也是眉头紧蹙,说道:“看着好似没有什么异常,仍是如旁人一般做事,多余的话基本是一句没有的。”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又再次回忆了一下,方才确定地道:“不知是他极擅掩饰,还是我没注意,但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季航虽然行事乃有君子之风,但这也是出于世家的教养,不过他能得中探花,肯定也不是个蠢人。
顾云浩对这位好友的判断力也是很相信的,见着他如此说,便知晓李文旭那边只怕是探不出什么究竟来了。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也想不出什么缘故,只得打定主意时刻小心防备着。
“云浩,前些日子我入宫面圣,圣上言语之中提起增设官学之事,看来陛下心中对此事还是颇为看重,或许在户部税改之后,礼部那边就会有动静了。”
这时,季航又想起一事,便急着与好友分享这个消息。
对于他们这些陵江弟子来说,这件事情绝对是个好事。
而且季航又是看过顾云浩呈交的新政奏文,自然知晓在官学改制之上,顾云浩还提出了鼓励办学之事。
若礼部也开始行动,真的进学官学改制,那么陵江书院解封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毕竟现在礼部尚书乃是袁振,徐景在礼部的权柄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要是解封书院的话,应当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顾云浩也是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听闻季航如此说,面上也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若真能新政成功,又可借这个机会解封书院……
那他此生在官场上便再无什么未完之愿了。
在如此暗潮涌动又看似平静的氛围之下,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年下。
本朝旧例,腊月二十五日开始,各衙门正式封印。
翰林院封馆这一天,顾云浩等一众翰林院官员整理了手头上的工作,又聚集在了正厅,在学士陈凯元的带领下,众人一起面向宫门的方向叩首行礼,随即便正式封馆休息。
在这个时候,毕竟因着职能的缘故,那些能在御前待诏的翰林们是只能轮休的。
虽然这是年下,但若是元化帝临时需要人拟旨也说不定。
一年到头,那些能御前待诏的翰林们方才会羡慕顾云浩他们,毕竟顾云浩他们这些人是不必到御前待命的,反而能在此时好生的休息几日。
翰林院不及六部权重,在各部门之中,乃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甚至连人见人厌的都察院都不如。
然而即便如此,年底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而这个好处很是直接,却是给他们这些官员分发炭敬。
这个银子自然是地方上孝敬的,只是地方上却只言送给翰林院,而翰林院内部如何分,地方官员们是不会去在意的。
如此虽然算是行贿,但其实于地方官员的考量而言,只是为了与京中各部司处好关系,方便以后本地官员办事罢了。
寻常来说,各部司都会将这些银子分发给衙门里的官员们,一则这乃是惯例,二则也是因为法不责众。
一个部门手中权力的大小,在这个时候是最能体现的。
内阁自然是不必说,各地都不敢得罪,而除此之外,便是六部收到的炭敬多,其中吏部跟户部更甚。当然,像都察院这种专门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弹劾百官的部门,各地官员们也不敢怠慢。
顾云浩他们翰林院显然是属于既没实权,又对地方上影响不大的部门,收到地方的孝敬自然也是有限的。
不过即便如此,顾云浩还是领到了一百两银子的炭敬。
或许旁人未必将这一百两放在眼里,但对于顾云浩这样的农门出身的低层官员来说,有了这笔钱,自然是件好事。
散职之后回到家,顾云浩将银子交给赵妍:“妍儿,这银子你拿着,家里现在人口多了,花销也大些,你看着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就添些。”
自他们新买了宅子,在入住之后,家里不仅添置了些家俱,又再买了七个仆人,顾云浩这一年的俸银已经所剩不多。
原本以为过年的时候怕是要动用他们自淮安带来的银子,现在有了这一百两,自然是不必了的。
“夫君,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赵妍先接过顾云浩递过来的银子收好,又捧了杯热茶放到他的手上,笑着说道:“巴九今儿来求我,说是想要我将碧翠许配给他。”
闻言,顾云浩拿着茶碗的手一顿,面带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