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姓男子
“这是我在北京朋友,霍锦文。他的侄子,霍亚宁,今年十五,比苏夏你大一岁。锦文的老家就在A市,这次是带着侄子回来看看的。”
点完餐后,餐点还没上来,施兴中大概是看席间气氛有点生冷,于是为几个人做着介绍。
“这位是沈素梅女士,还有她的女儿,苏夏。沈女士是我前几天认识的好朋友,很谈得来的。沈女士的女儿在A市一初中上学,听说成绩很好。”
直到这时,双方才算是面对面的互相打量了几眼。让苏夏对面前这两位霍姓男子比较有好感的是,他们两个人确实表现的非常有教养,没有正式被介绍过,就不会私自的去打量别人。所以苏夏为了尊重对方,进房间这么久,都没有主动再去看过一眼。
现在见到了两位男子的全貌,苏夏不由得,惊叹了。那位小霍先生自然是不用说,相貌是苏夏见过的*人类中独一份的,许多明星都比不上的俊美。而那位大霍先生呢,相貌不是西方式的俊美,却有着东方人的含蓄……无法描述,如果非要说,那就是风淡云轻四个字了吧。
表面看上去小霍先生很打眼,但是仔细一观察,却发现大霍先生的气场及其强大,不说一词,就影响着整个包间的气氛状态。
而相比较于苏夏对对方的认真打量,她却只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自己脸上划过,而另一道,则是清淡淡的飘了过去。两道目光都像是对自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后者更是好像直接穿透了她,看向了她身后的墙壁——苏夏不由得觉得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
“哪里呢,夏夏学习也是一般而已。”不知是被叫做“沈女士”而感觉不自在,还是对施兴中话中的赞扬感到羞赧,沈素梅略显局促的说着:“霍先生老家是A市的?A市的哪里?”
霍锦文轻轻笑道:“在东宁县。”
“东宁县啊……”沈素梅道:“那可是个革命老县呢,以前抗日的时候,东宁县的人蔘加红军的可不少。那里可是革命老基地,有过好几个游击队,还挖过地道打日本鬼子。现在在重建老革命基地,听说还要申请国家红色革命旅游景区,是个好地方啊。”
“是么。”霍锦文浅浅颔首道。“这我倒是不知道。”
“锦文的爷爷叔叔还有父亲都是因为抗日走出去的。”施兴中向沈素梅解释着,用新鲜的事儿化解她的紧张:“他们一家可都是老革命啊。现在虽然定居在北京了,对故乡的眷恋也不少,霍家人年年都回乡祭祖的。”
三个大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着,大部分都是施兴中再说。沈素梅有些紧张,不怎么说话。霍锦文则像是注意力完全不在包间内,也不在施兴中的谈话中,一个人看着窗外,像是在沉思,只是偶尔插一两句话进来,让人感觉到:哦,原来他也在听着。
苏夏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透明的高脚玻璃杯,像是也陷入了沉思。但是其实,她觉得有点局促,这样高雅的氛围,实在是让她习惯不了——施兴中虽然在说话,但是也是温言细语的,语气优雅的不得了。使得沈素梅都不自觉的放低了自己的音量,苏夏听她说话,觉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在苏夏的印象里,母亲可是从没用过这么低的音量说话啊。
其实苏夏也是前世吃过几次西餐,所以才会鼓动母亲赴约的,因为她自己也想要多尝尝美食。但是直到到了这里,苏夏才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点太过自信了,这样子的西餐,跟她以前吃过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上辈子是跟谁一起吃的西餐呢?跟朋友。说是吃西餐,其实就算你动作不标准,拿反了餐具,也没人会笑话你。但是现在呢,她莫名的有一种感觉:一会儿千万要让自己的动作尽量优雅,否则的话,肯定会出个大丑的。
服务生推开了包间的门,上了开胃酒,蔬菜沙拉,以及小咸饼。苏夏未成年,是没有开胃红酒喝的,她看着施兴中一点一点的教导母亲怎样摇杯品酒,便一直盯着施兴中和那名叫做霍锦文的男子看。直到确定从他们眼中没有看到轻蔑,施兴中更只是耐心的摇着酒杯,眼中其他情绪全无,这才放心的吃自己的小咸饼。
好吧,她是有点自尊心过剩了。但是越是跟对方有着明显的贫富差距,人也就越关心对方是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苏夏也不例外。她是担心因为自己和母亲的一无所知,换来这些有钱人不屑的目光——如果这样的话,她会立刻拉着母亲离席的。
耳朵里敏锐的接收到一声不屑的轻哼,苏夏立刻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看到有名少年正好笑的打量着自己,嘴角轻佻着,似笑非笑。是那个叫做霍亚宁的,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少年。
这个笑容很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耀眼的很。但是其中的意思,却让苏夏看了就想发火。她的嘴角还挂着饼干沫呢,这个霍亚宁这样看她,是嘲笑她吃相不雅么?
苏夏反瞪过去,还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扒拉着嘴角做了个鬼脸。霍亚宁一愣,眨了眨眼,呆住了。
苏夏满意的继续吃自己的小饼干,开胃的小咸饼不多,没几下就被她吃干净了盘子。然后她乖乖坐好,等服务生上接下来的菜品。
她和母亲点的是菲力牛排,施兴中的是羊排,霍锦文点的西冷牛排,霍亚宁吃的则是龙虾。苏夏和母亲的菜单是施兴中帮忙点的,刚刚坐下没多久,苏夏就仗着自己人小脸皮厚,大言不惭的跟施兴中表示:她是个小孩子,从没吃过西餐。既不懂礼仪也不会点菜,所以凡事都要施叔叔帮忙一下。她也想学学怎么吃西餐么。
施兴中马上就明白了苏夏话里的意思,在服务生询问是否点餐的时候,为她们母女推荐菲力牛排不错,是取自牛身上最嫩的一块人,就是牛里脊肉,几乎不含肥膘,很适合女孩子的要求。于是苏夏和母亲就要了菲力牛排。他还一点一滴的教苏夏怎么折餐巾,怎么拿叉子和道具,并且对苏夏说今天在的都是自己人,就算她不会也没什么,没人笑话她。
沈素梅几乎是立刻就松了一口气。苏夏看母亲放松,自己也笑了,跟施兴中道了声谢。倒是霍锦文那时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夏一眼,苏夏也毫不羞涩的回视过去。她人还小不是么?
牛排她要的七成熟。其实苏夏是想要五成熟的,带血丝的三成熟她不敢吃,不过五成熟的牛排确实比七成的嫩多了。五成熟的只要刀轻轻一划就能将肉撕开,而且放进嘴里不用怎么嚼就能咽下去,肉质鲜嫩多汁。七成熟的却难切多了,其实吃着口感也算美味,只是没那么嫩罢了。
但是身为第一次吃牛排的十四岁小女生,要五成熟的就有点吓人了——她直言自己要七成熟牛排,鸡蛋还不要双煎的时候,可是让沈素梅瞪了好几眼。沈素梅从没吃过西餐,以前也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根本不瞭解几成熟几成熟的划分。她总觉得,牛肉不熟透,都是会吃坏肚子的……
不过除了瞪了苏夏几眼之外,沈素梅的表现却也完全不土气,举止毫不畏缩,大方得体。施兴中做什么,她就跟着学,一次就成功,也不会出错。苏夏忍不住默默感叹:母亲只要穿得好,再打扮一下发型和妆容,走出去无论谁看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在家无事做的黄脸婆,而觉得这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气质上佳的女士,或者是女强人之类的。
当女人有了家庭,就会为这个家奉献一切而忽略了自己,将自己变成一个不懂得打扮的黄脸婆。而当女人再次失去了家庭,要为了生活自强的时候,就会再次注意自己的表象,变得比结婚前更加独立,从而风姿迷人。沈素梅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和苏建国离婚之后,她知道打扮了,化妆了,也知道为了女人不能再软弱下去了。现在说起话来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看着就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苏夏觉得母亲跟自己以前看过的,家有喜事中吴君如饰演的那个糟糠妻很像。为家中默默奉献着青春,任自己变成一个黄脸婆,却遭到了丈夫的不屑以及背叛。无奈离了婚之后,却好像欲火的凤凰一样,原本消失的那些美丽,渐渐的又都回来了。
虽然没有维持住完整的家庭,但是家庭的完整和母亲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对于苏夏来说,有母亲的家才是真正的家,所以看到母亲现在不仅没有过的很糟,反而越过越美丽,她的心中,是喜悦的。
大约是果汁喝多了的缘故,苏夏吃完了正餐,还没上饭后甜点的时候,有点想上厕所。但是当着三个男人的面,她也不怎么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于是一个劲儿的拿眼神示意母亲。好在沈素梅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带着她问了服务生厕所的地址,就带着她一起去了。
苏夏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沈素梅还站在化妆镜前补妆。苏夏看着母亲往脸上扑粉饼,突然想到:“妈,你每天化妆又是粉底液又是口红粉饼的往脸上扑,晚上拿什么卸妆呢?”
沈素梅合上化妆盒,道:“洗面奶吧。碧柔的我觉得就洗的挺干净的。”
“这可不行,会卸不干净的。”想起那些卸妆油卸妆乳卸妆液的存在,苏夏就觉得母亲一管洗面奶打发整张脸的行为实在是太不仔细了。“粉底粉饼的颗粒堵塞在毛孔里,是根本洗不干净的。时间长了会使皮肤变得粗糙,毛孔大,脸色暗黄什么的……妈,你要化妆了可一定要用专业的卸妆油来卸。这是对你皮肤好。”
“卸妆油?这是什么东西?”沈素梅对女儿的建议感到很无奈:“我用香皂洗总行了吧。”
“不行不行!香皂洗脸太干了,那玩意儿是硷性的,会将皮肤里的营养都洗没了的。一定要用卸妆油或者卸妆乳,这样吧,我明天陪你去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去看看。”
沈素梅皱眉:“夏夏,卸妆油化妆皮肤什么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儿看来的?”
苏夏一愣,结巴道:“呃,那个……看杂志嘛。杂志上都有写的。”
沈素梅信了,点头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去商场买什么化妆品啊。让别人看见该骂我老妖精了,越老越爱俏。”
苏夏撇撇嘴:“我管别人怎么说呢,这世界上有谁是不爱美的?妈,你打扮你自己的,让别人说去。妈妈越漂亮,我就越高兴。”
沈素梅嗔她:“小小年纪脑袋里装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小心撑爆你。”
苏夏挽住母亲的手:“我的脑容积是无限大,才撑不爆呢。”
两人一边回包间一边说这话,沈素梅问她:“你第二本书投给出版社多长时候了,有消息没怎么一直都没听你说过。”
“被出版社退回来了,我就没跟你说。”苏夏叹气。
沈素梅立刻安慰她道:“反正你以后也不指望笔杆子吃饭,能出一本书妈妈就觉得很骄傲了。咱们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不比这个差。”
苏夏吐吐舌头:“被百花退回来了,不过又被春江出版社签走了。”
沈素梅无可奈克的看着女儿:“刚刚吓了我一跳。”
“百花出版社的编辑要我修文,而且要大修,不然就不给出版。我一气之下就另投了,正好这时候春江的编辑找到我,说他们很乐意出版这本书,于是我就签给他们了。给的钱比百花还多呢,只是他们出版社是私营的,铺货面积没百花的大。”
沈素梅笑道:“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两人聊着天,走到包间门口,沈素梅伸出手要开门,苏夏耳朵尖,听到包间里有男人的谈话声,而且里面有“母女”两个字。她多了个心眼,拉住母亲不让她开门,然后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着。
里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苏夏勉强可以听个大概。她先是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问着:“然后呢,你准备带她们两个去北京?”
然后,就听到施兴中回说:“我尊重她的决定。其实我还是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太天真鲁莽了,还不知道她怎么想呢,就自己在这儿想当然起来了。”
又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只是略显的稚嫩点:“施叔叔你想太多了。我倒是担心你回到北京后被公司的那些叔叔们嘲笑,放着漂亮的蓝姐姐不要,偏偏找个土不拉几的女人,更何况是个离婚的,还带个女儿……”
“亚宁!”之前的男声厉言道:“这是你该谈论的话题么?”
霍亚宁轻哼一声,闭嘴不言了。
……
苏夏站在门外,觉得心头有把火在燃烧。她气愤极了,当时就想推开门对他们三个人说:你们看不上我,我难道就看上你们了?!一羣想当然的沙文猪!我跟母亲两个人过的好好的,没想攀富去北京,你们早滚早好!
但是理智遏制住了她的行动,苏夏知道自己愤怒,但是母亲肯定比自己更加愤怒。她抬眼去看沈素梅的表情,却发现母亲的表情冷静极了,眼中有失望,却一点怒火都没有。
苏夏忍不住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沈素梅握住女儿的手,对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然后推开门进去了。
三个男人的交谈戛然而止。或许是没听到她们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霍锦文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多疑而揣测。施兴中则是慌里慌张的说道:“甜点上来了,是提拉米苏。苏夏喜欢这个么?来尝尝吧。”
苏夏走到座位上坐下来,默默的开始吃甜点。
施兴中一直看她们母女俩,并且试图说一些容易引起大家共鸣的话题来。但是无论是苏夏还是沈素梅都没有接话。到后来,施兴中的眼神中都带了点挫败,想来是明白了些什么,几度欲言又止,都没说出话来。
苏夏吃甜点的时候,沈素梅又出去了一趟,说是去洗手间。但是在他们用餐完毕出了餐厅打车的时候,落在后面的施兴中匆匆忙忙的追了出来:“沈女士,你怎么结了帐呢?”跟在他后面走出餐厅的霍锦文和霍亚宁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夏及她母亲,表情中有惊讶,也有愕然。
沈素梅淡淡道:“我是A市人,你们从北京来,该我尽地主之谊的。”
施兴中一向风度翩翩,此时却有些无措:“可是这顿饭是我要请你们的。”
“谁请谁吧,都一样。”沈素梅淡淡一笑,拉着苏夏进了出租车:“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过几天也要回北京去了吧。这顿饭就当是谢谢你,顺便给你践行。好了,我们走了,再见。”
出租车驶动,苏夏回头,透过车子后座的玻璃看到施兴中一直在餐厅门口站着,身影稍显落寞。他身边的霍锦文好像上前了一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施兴中扭头,与那人大声说起话来。
苏夏回头,迟疑的看着母亲:“妈,施叔叔他……”
“他是个好人,我们请他吃这顿饭也不亏,算是谢谢他。”沈素梅对苏夏说。
苏夏知道母亲不愿意多谈,也没就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问母亲:“刚刚那顿饭花了多少钱?”
“九百六。”
“哇,这么多!”苏夏惊叹,“这餐厅是宰人的啊!”98年的九百六,差不多相当于十几二十年后九千六的购买力了,在这个年代下馆子,差不多的饭店几十块钱就能吃不错了。
沈素梅深以为然:“就是,一小碟子提拉米苏就要五十多块钱,一份牛排居然要一百八!以后打死我都不来这儿了。”
“来是要来的。不过……”苏夏眼珠子转的滴溜快:“下次要宰别人!”
“你啊!”沈素梅点着苏夏脑门:“你个馋嘴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