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华独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疲惫和沮丧。他不停地抽着烟,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充满了菸草味。下午两点半钟,张炳炎准时敲开了书记办公室的门。余德华已经恢复了平静。张炳炎一脸的媚笑,涎着一张皮球似的胖都都的脸问:大老板,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宗沉案来了?十三年前我还是经济庭庭长的时候,就已经给您摆平了。不就是一起普通经济纠纷吗?
余德华让张炳炎坐下,然后自己翻开案宗看了起来。他把整个案宗看完了,发现案宗所叙与方金贵所告迥然不同。案宗主犯并不是万正奎,而是支书的堂弟方玉堂,万正奎只不过是一个协从者,且是受蒙蔽者。最后的处理意见,是通过调解解决问题。余德华不禁发问:这个案子是你亲自处理的?
张炳炎说:那上面的处理意见是我亲笔签的,由胡副庭长处理的。我知道万正奎是您的表舅弟,不用您开口,我心里都有数。何况那时分管的副院长还和我们打了招呼。
余德华问:最后的调解结果怎么样?
张炳炎吱吱唔唔地答不上来了,只好说:后来的事我就没再过问了,这属一般的经济纠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余德华的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说:你这是想当然,现在是我问你,你问谁?你打个电话把原来那个胡副庭长叫来,马上就来。
张炳炎惊慌地说:余书记,出了什么问题吗?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责任我一个人担着,我知道这事跟您没一点关系。
余德华没好气地说:我没有说追究谁的责任,我现在是想把情况弄清楚。我听到的情况和你说的出入很大,你马上把胡副庭长叫来好不好?
张炳炎连忙点头称是,但并不急于打电话,而是给余德华解释说:这个胡庭长脾气有些犟,我们早把他调到下面乡镇搞庭长去了,不知联不联系得上?
余德华生气地说:你还没联系,怎么就担心联系不上呢?你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打。
张炳炎忙说:我这就打。余书记,现在已经十点多钟了,我做东,安排个地方喝茶,我们边喝边谈,然后吃饭。
余德华火了,说:张院长,我没茶喝,没饭吃?
张炳炎的脸一下涨红了,忙不迭地说:我这就打。边说边掏出手机给胡庭长打电话。
说来也巧,胡庭长正在县政府办搞一个案件调查,接到电话,听说县委书记找他,心里就有些发怵。堂堂县委书记找他,从来没有的事,他不敢怠慢,收了手机就往楼上赶。从二楼到三楼两分钟就到了。走进余德华的书记办公室,看到余书记和张院长,一个阴沉着脸,一个猥琐着脸,就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了。
余德华让他坐下来,递给他一支菸。
胡庭长忙说:我不会抽菸。就坐到了张院长旁边的椅子上去了。
余德华说:胡庭长,张院长说,当年岩西村那个方金贵柑桔被抢案是你处理的。我想了解一下处理结果,你如实告诉我好吗?
胡庭长沉思了一会才记起来,说:您说的是那个柑桔专业户方金贵吧!哎呀,那都好多年了,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余德华把状纸和案宗一并递过去,说:你看看这些,再好生回忆回忆。
胡庭长接过状纸和案宗,粗略地看了看,记忆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嘴却不由自主地木讷起来,他望了望余德华,又望了望张院长,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
余德华说:让你说你就如实地说,有什么顾虑吗?
胡庭长摇了摇头,说:我是个直性子,实话实说,这个案子是我办的,在你余书记面前我也不说假话了。当时我带了两个人去调查处理,把情况瞭解清楚后,说了三点意见,正是方金贵状纸上写的这三点意见。可回到法院来就有领导给我打招呼,说这个案子牵涉到某个重要领导的亲戚,让把这个案子作冷处理。后来我就弃手没管这个案子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万正奎和您的关系,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余德华说:你说给你打招呼的领导是谁?是不是张院长?
胡庭长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补充说:那时张院长还只是我们的庭长。
余德华又问:这个案宗是不是你做的原始案宗?
胡庭长说:不是的,这是后来别人做的。
余德华问:原来的那份原始案宗还在吗?
胡庭长犹豫了一会说:我自己保留着原底,我也不瞒领导,我怕以后案发,我不好交待。
余德华急切地说:你马上拿来给我。
胡庭长走后,屋子里空前的寂寞起来。余德华不停地抽着烟,烟雾使他的脸显得朦朦胧胧起来。张炳炎不敢抽菸,不时小心奕奕地呷上一口茶,忐忑不安地等待余德华的训斥。果然张炳炎听到桌子上发出“叭”的一声杯响,然后是余德华的声音:张院长,你是人民法院的院长,法律是公正的,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谁告诉你我是万正奎的表姐夫?这个案子我给你打过招呼了吗?
张炳炎说:没有,这件事与您无关。我知道您是一个清政廉洁的好领导。
余德华说:你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再问你,刚才你说当时有院长和你打了招呼,是谁?
张炳炎吱吱唔唔地说:是王院长,您当时是分管政法的副书记,他是分管业务的副院长,现在调到邻县当院长去了。
余德华说:那时你只是个庭长,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私自做假案宗?既然有院长给你打招呼,我不怪你。当时王院长是怎么对你说的?
张炳炎想了想说:王院长第一次给我打招呼,只是说万正奎是您的表舅弟,要我们冷处理,我们就作了冷处理。
余德华气愤地问:我爱人真的给你们打过招呼?她怎么能乱插手呢?
张炳炎说:事隔三天,您爱人给王院长打了电话,要我们把案子调查清楚,别让万正奎吃冤枉。严格地说起来,也算没有打招呼,因为她打电话时,我们已作了冷处理。
余德华气愤地说:冷处理,你们这么冷处理,让违法者逍遥法外,让好人蒙冤受屈十三年啊!你们这是帮倒忙啊!害人害己也害我啊!好了,咱现在不说这个了。你回去把这个案子的案宗,让胡庭长实事求是地重新整理出来,不许有丝毫出入。我原来没和你们打过招呼,今天我给你打招呼了,不依法办案,我拿你是问!
张炳炎忙说:是,是。
张炳炎走后,余德华又把刘昌盛找到办公室进行盘查。余德华问:老刘,你好像对方正奎这个案子很清楚,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刘昌盛说:我曾经向你说起过两次,你事多,没等我说完,就被你截住了,让我和法院商量着办,你说没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事又和你舅弟有牵连,你让我怎么好多说呢!
余德华说:你可知道你是纪委书记啊!
刘昌盛说:我这个纪委书记是在你的领导之下的纪委书记,我么样对你监督,监督得了吗?
余德华想了想,自己给自己下台阶说:唉,现在不说这个了。你说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办吧?
刘昌盛试探性地反问过去说:你有什么意见?
余德华叹了口气说:老刘啊,你是装涂,还是在考验我?已经到这时候了,你还和我耍滑头!
刘昌盛说:既是这么说我就直说了。你这个表舅弟恐怕不仅仅只涉及这一个案子,据我所知,他还很有些民愤哩!你听别人说了些什么吗?说他的后台是你。
余德华气愤地说:我是他的表姐夫你调查了没有?万正奎逢场作戏称我是他的表姐夫,你们就都信以为真了,笑话。我要真是他的表姐夫,你们也不能办人情案呀!
刘昌盛说,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哩!现在社会风气也不好,你是一把手,掌握着全县干部的生杀大权,谁不巴你,捧你,哄你,说你爱听的话,做你高兴的事。我还听说万正奎要被提拔副院长的传闻呢!
余德华愤然道:万正奎这种人还能提拔?说到这里他把话头掐断了,点燃一支菸,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唉,咱先不说这事了,现在我们就说这宗沉案吧!你说该怎么办?
刘昌盛说:你要我说,我就实话实说,最后由你定夺。纪委和公、检、法、司几家一齐下手,第一步对支书的堂弟进行拘留,对涉案的党员干部、国家公务员实行双规。第二步对情节严重的转捕,依法判决。你看怎么样?
余德华说:好,就这么办。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你了,不能再拖了,遇到什么难题你直接找我。
刘昌盛信心十足地说:好!
余德华想了想说:明天你在家把几家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个会,具体安排一下,迅速行动,以防不测。
在远山县纪委小会议室,“秉公执法”四个大字悬挂在雪白的墙壁上,显现出庄严肃穆的气氛。在预定的时间内,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司法局几家单位各来了一位主要负责人。刘昌盛最后走进会议室,他从口袋里掏出黄鹤楼香菸给每人丢了一支,然后自己刁上一支点燃,说:今天请大家来是想研究一下,十三年前,岩西村方金贵柑桔被抢这个案子,我想在座的对这个案子都不陌生。大家说说,这个案子为什么至今还得不到解决?症结在哪里?刘昌盛没有把余德发这张底牌亮出来,他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大家的态度。
司法局徐局长首先说:关于这个案子情况一清二楚,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局对这个案子早有意见。说完朝法院何院长瞥了一眼。
检察院王院长不屑一顾地说:这个案子明显是执法人员知法犯法,执法犯法。
公安局肖局长带着讥讽的口吻说:谁都知道远山法院个别单位是太上皇,谁能把他有法?
法院的一把手何院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众人的目光像剑刺得他的心在滴血,攒着拳头的手在微微发抖。突然他扬起头对刘昌盛说:刘书记,你抓这件沉案太好了,我早就闷着一肚子的气,这帮混蛋是法院的败类,早该处理他们了。把我们法院搞得一塌糊涂,我这个当院长的也做不起人来。可是……说到这里何院长脸显难色,不敢接着说下去了。
公安局肖局长气愤地说:窝囊!人没死倒先让尿憋死了。
刘昌盛说:何院长,可是什么?有什么顾虑吗?你尽管说出来。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无比激动地接着说:人家方金贵一介农夫,原来是全乡的致富典型,为了这宗案子,告状告了十三年。老婆给逼疯了,儿子给逼跑了,至今不敢归家,女儿也没钱读书,卖掉了家中一切可以换成现钱的物品,全花在告状的路上了,还欠下4万多元的债务。为了什么?就只为了伸冤?如果方金贵是我们今天在座的某一位的父亲或兄弟,我们的心该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会场上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法院何院长垂下了头,然后说:我是后来才调来的,当我接触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也非常气愤。我把张院长找来,是他手上的事,责成他去处理。他满口答应了,却又以种种理由一拖再拖。最后推脱说,前几任院长都没有谁处理这个沉案,你又何必找这个麻烦呢?我听后想想也是。后来,我亲自找到万正奎,问他这事,他还满有理由地说,那柑桔本来就是他的,只是不该用枪去吓唬他们罢了。他还嘻皮笑脸地说,这是小事一桩,叫我不必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