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早上,方姝刚从冥想修炼中睁开眼睛,便发现有一只纸鹤从窗口飞了进来。
伸手接住飞来的纸鹤,轻轻点了一下纸鹤的尖喙,只见那原本呆板的纸鹤好似突然活过来一样,竟然开口发出了人声。
是阿萤的声音。
……
方姝看着那传完话的纸鹤,在灵力耗净后,直接在她的掌中化成光点消散不见。
他们走了。
方姝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是该走了。
方姝走到窗前,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蔚蓝的,一碧如洗的,仿若蓝宝石般明净的天空。
像是神灵的眼眸,慈悲而怜悯,冷漠而无情的,看着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人。
或许高贵或许卑微,或许强大或许弱小。
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头顶的,是同一片天空。
但是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高贵者,如同九天之云,生来就站在在高处,被荣耀加身。而卑微者,是脚下的烂泥,空中的尘埃。他们生存在这底层,黑暗的,丑陋的。只能伏在地上,弓身仰望那些站在云端的人们。
……
“梦魔一族。”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越羲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于地上的男子。
男子身上的衣衫是那种极为纯粹的黑色,仿若暗沉无边的梦靥,盯得久了,甚至会出现恍惚之感。
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苍白。但和那身黑色衣衫却是意外的和谐,彷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整体。
他的左手手臂上的衣衫向上卷起,露出一朵阿芙蓉花的图腾印记来。
“梦魔族渊黎,拜见尊上。”
渊黎略低着头,恭敬的回答道。
这次的迎回帝君的任务竟然是出奇的顺利。
帝君应该是,已经完全觉醒了。
“起来吧。”越羲伸出手虚虚扶了一下,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但当他说下一句话时,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本尊要知道,冥域现今如何了?”
渊黎站起身来,听越羲问到这个问题,想起这万年来冥域的荒凉破败之景,声音也不由得变得有些低落。
“冥域的妖魔们,都在期待着尊上的归来。……我们生活在幽暗阴森的地底,土地贫瘠而荒凉,现在的人数,听父亲说,更是不足当年全盛时的十分之一。”
“在不知道您还未完全陨落……那个时候,当年存活下来的,年老的妖魔,大多心灰意冷,无心管理当时混乱而破碎的冥域。也因此,本就剧减的人数更是变得稀少。如若不是在几年之前,您的……让一些隐世闭关的长老出来。怕是如今,冥域还是一派荒凉之景。”
“不过近些年……已经好了很多。”
“您的幽冥殿,依旧在那里,等待着您的归来。”
说到冥域的现状,渊黎忍不住便多说了一些。
他并没有经历过他们曾经的强盛,也没有见证过那场由盛转衰、惨烈至极的战争。
他也没有经历过那位冥域之主、帝君越羲的统治。没看过万魔叩首,威慑天衍的盛况。
他生来所看见的冥域,便是荒凉的、破败的。孤魂游荡,妖魔肆虐。
枯死的树木,干涸的河流,灰色的、暗沉的、一成不变的天空……
这就是他所看见的,所生活的冥域。
除了忘川不息的河水和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
像是看不到任何生机与活力。
而他,也只能在父亲的叙说回忆中,想象那曾经的繁荣盛景。
虽然早已料到冥域的情况不会太好,但由别人亲口说出来,越羲还是觉得一阵的愤怒和悲痛。
毕竟,那是他的领域,他的子民。
一时间,两人竟谁也没有说话。
“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越羲问道。
越羲的这具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好,仍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身量还并没有渊黎高。但是越羲站在渊黎面前,气势却并没有被压下去。君臣主使,一眼即明。
“黄泉之井的封印未解,只有少数人能够出来。而且……如今的修真界,基本上是人族一家独大,妖魔式微……”
不等渊黎说完,越羲便明白了。
他转过身,身体自然地将手拢在袖中。
语气中带着一抹狠厉。
“走吧,带本尊去看看,当年他们费尽心思所设的封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
太微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羣,有些头疼。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凡人中,大祁王朝的帝都。
按照夏萤的说法,既然都来了,当然要来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
而什么地方人最多,发展的最好,经济最繁华,当然是帝都了!
夏萤很兴奋。
准确的说,是自从来到凡间界后就很兴奋。
她看着街道上的人们。
或老或少,或美或丑,吆喝的,叫卖的,说笑的……
帝都中,多的是富家公子,王孙贵胄。这些人自不必说,俱都是锦衣华服、轻袍缓带,富贵悠闲。
但夏萤看着,便是那些着着布衫麻衣的老百姓,或许是因为生活在王朝的中心,心中有些自豪和底气,所以忙碌但不急躁。便是有因生计而迫,而显露出的几分清贫窘迫,也能从中带着几分闲适,显出帝都中人独有的一份气度来。
但是走着走着,夏萤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来。
“师尊……这些人怎么老是看咱们?”
夏萤略微靠近了太微一些,小声地问道。
太微自然早就发现了四周不时朝他们看过来的人们,但他只想着怎么早点走出这条拥挤的街道了,而且这些都是一些毫无修为的凡人,所以并没有在意。
此时听到夏萤的问话,太微略微思索了一下,他看了眼周围的人们,道:“或许,是因为衣服?”
夏萤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太微的,然后目光又在四周转了一圈。
然后……
“好吧……”夏萤有些无语。他们的衣服好像是和周围不大一样……
但是只是这个原因真的是让人好扫兴啊……
她还在想是不是看出有人看出他们的不同然后以为是世外高人啦神仙啦什么的……咳咳,跑远了。
夏萤看了看周围的店铺,然后眼睛一亮,对着太微道:“我有办法了!师尊跟我来!”
一刻钟后,当两人从那家成衣店中走了出来,已然是大变了模样。
太微一身寻常的白色衣衫,头上戴着一块方巾。身处这红尘繁华之地,他不再是那个清冷的白衣道尊,倒像是个略有些冷淡孤傲的书生。
夏萤本来是看中了一身极为漂亮的月色梅花广袖长裙,但是看到自家师尊那么简单朴素……的装扮后,只好又挑了一件款式最简单的,料子也一般的衣裙换上。然后……
把那件广袖长裙打包带走了(*ˉ︶ˉ*)。
……
太微看着高高兴兴走在前面的夏萤,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算是明白了,其实什么都是附带的,根本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玩了。
“师尊。”夏萤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喊到。
“咱们得先去趟当铺,我身上银子不多,这里用的可不是灵石,在这里买东西得用他们的货币。”
说着沉下心神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看看有什么比较值钱但是又不打眼的。
夏萤有点小小的收集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朝储物袋里放。也亏的她在外时间不长,储物袋空间还算充足,所以还能经得住她折腾。
几颗东海采的的珠子,几块在丽水里捡的玉石,还有从方姝那顺手挖来的几株药材……
唔,应该差不多了。
“走吧!”
夏萤说完便又向前走去。
太微看夏萤走在前方,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羣。
摆摊的小贩,扛着糖葫芦挑着担子的货郎,酒店门口迎客的小二哥,和摊贩讲价的买客……一切如旧,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太微知道,跟着他们的那个人也知道。在他转头的时候,彼此便都已经心知肚明。
不过太微仅仅是随意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去,没有做什么反应。
而当太微走远之后,一个男子从路旁撑着的油纸伞后走了出来。男子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穿着一身刺绣描金的锦缎衣裳,正是邢风。
邢风有些无奈地将方才用来遮身的纸伞扔在一边,刚要再追上去,却被店铺的主人从后面拉住了衣裳。
“你这公子好生不讲道理,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出生,怎么把我这伞弄破了就想一走了之吗\"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姑娘,却正是这间纸伞铺子的主人。
邢风有些不耐烦,本质来说,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只有对着美人的时候才有几分耐心,当然,这里的美人指的可是男子。所以,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也是个清秀佳人,但很可惜的并不在邢风的审美标准之内。
但是毕竟是自己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有错在先。因此,邢风耐住性子,随手便将手中的摺扇扔给了她,便欲离开。
没想到却又被拉住了袖子。
这次邢风却没方才那样的耐心脾气了。现下这一转眼的功夫,太微已经走远了,邢风也不急着追了。
他略微使了个巧劲,便将衣袖从那姑娘手中挣脱开来。
一开口,便是凉凉的讽刺。
“怎么,难道我那扇子还不值你这一把纸伞?”
那姑娘却并不在意他不好的语气,正色道:\"正是因为那摺扇太过贵重,我才要拉住你。你弄坏了我的伞,便该赔我这一把伞钱,这是应该的。但是多余的钱,便是公子你不在意,我也不能要,免得让那些不知道的,以为我讹人呢。\"
邢风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傻子,送给她的钱她都不要。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那你这伞要多少钱”
那姑娘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二十文足矣。”
也亏得邢风以前经常来这凡间,要不然还真找不出这二十文铜钱给她。
邢风将钱放到那姑娘手里,“你数数?我这下可能走了?”
许是没想到邢风竟突然变得这样好说话,那姑娘也难得有些拘谨起来,声音也轻柔了许多。
“这是自然。”
邢风忍不住调侃到,“那我可就走啦?”
看到邢风转身走远,这姑娘还握着那铜板有些怔楞地站在那里。
却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还有一声呼喊,“姐姐?”
宋千儿像是被惊醒一般,急急忙忙跑了进去,来到牀榻边,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牀上是个瘦弱苍白的少年,他摇了摇头,“我看姐姐你出去那么久,便怕有什么事情……”
“并没有什么事。”宋千儿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只要安心养着身体,凡事有姐姐呢。”
宋心远低着头,半晌,正当宋千儿以为他又不舒服的时候,听到他低声道,“姐姐,我好像又听到他的声音了……”
宋千儿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心远说的那个“他”是谁,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她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还记着那个男人吗!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给抛弃的!宋心远!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宋心远紧紧抓着身上的褥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想他,我该忘了他……可是我,总是忍不住……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