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之上, 轻舟不断。
顾云浩、顾云涛跟巴九三人一大早便坐上了回淮安的船。
季航是直接坐船回了云宁, 而楚毅、李文旭也是回临川, 几人并不同路, 因此便约定了再聚之日后, 就匆匆分别, 各自坐船回乡。
淮江河运便利, 临川县城亦是建有码头。
若是直接乘船从省城到临川,当然是更为省时一点。
但顾云浩还是决定先回淮安去拜谢恩师。
客船一路顺江而下,不到两日的功夫, 便到了淮安府。
因已快到申时,是怎么也不能赶回临川县了,故三人下船之后, 还是决定在府城休息一晚。
“大哥, 我先去府衙拜谢老师,不如你跟巴九在码头看着有没有合适的船家, 明儿咱们包个小船回去吧。”
想了想, 顾云浩便说道。
他此刻真的是归心似箭, 因而也不在乎多花那么一二两银子。
“好, 你且先去吧, 这里交给我就是。”
这个提议显然也很符合顾云涛的意愿, 只见他当下便应承下来。
闻言,顾云浩自是不再多耽搁,便也进城往府衙而去。
快到府衙之时, 顾云浩心中也是急切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似前世小时候期末考试考到了高分, 心里很着急地想要回去告知家中长辈,然后得两句夸赞一样。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顾云浩皱了皱眉,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随即稳住心态,理了理衣衫,继续往前。
及至府衙,却见那门子一看着他,便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哎哟,顾公子回来了,真是大喜啊,听闻顾公子今科乡试得中解元,这可真是咱们淮安一府的荣光啊。”
听着门子的贺喜,顾云浩此刻也才反应过来。
哦,恐怕老师早就知晓他考中的消息了。
这事倒是他没想到的,看来自己也是高兴过了头,居然连这都忘了。
毕竟乡试的桂榜一出,巡抚衙门便会有飞骑星夜兼程,将榜文发送至各州,再由各州急递告知辖内各县。
老师乃一府之尊,乡试又是一省文坛的大事,府衙接到榜告,又怎会不上报与他呢?
“多谢,侥幸而已。”
顾云浩客气两句,又问:“老师可在府中?”
“在呢,府尊大人今日并未出府。”那门子笑着回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多寒暄,便抬步进了府衙。
及至书房,果见房门大开,四下并无丫鬟仆人走动伺候,顾云浩便知他老师就在书房里。
江程云虽是几乎不在后书院处理政务,但也素来喜欢清静,一般他在书房之时,院中皆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
因而府衙的仆人们都只得瞅着江程云不在的时候,方才可以清扫院子。
自然,顾云浩并不在‘闲杂人等’的范畴之列,也不用顾忌那么多,直接抬步进了屋子。
“老师。”
进了书房,却见江程云正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几张纸页在那看着。
“恩,回来了?”见是顾云浩来了,江程云放下手中的纸页,看着他点头道:“回来的倒是比我预料的要早一些。”
此刻,顾云浩却是走到江程云面前,极为正式地行学子礼,道:“愚徒顾云浩,拜谢恩师教导之恩。”
见状,江程云却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四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相处久了,早已经是如父如子,加上两人都是务实内敛之人,因而从来都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顾云浩突然这么正式的一拜,江程云亦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极快地回过神来,随即满怀安慰地一笑。
他心里晓得,这个弟子的性子与他可谓是一脉相承,且是个极为重情义之人,当下也不阻拦,便端坐直了身子,受了顾云浩的叩拜之礼。
一时礼毕,两人又恢复到往常一般。
因是自己的老师,顾云浩便也不扭捏,笑着道:“老师,学生这次侥幸得中,还算是没丢您老人家的脸面吧?”
“尚可。”
都考了解元,江程云即便再绷得住,也是一脸的喜色。
这也难怪。
自己的唯一的弟子一朝高中,还是本省的解元,这本就是令人欢喜之事。
再加上这个中瞭解元的弟子,还是自己的辖域之内的士子,这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要知道越省乡试,淮安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解元了。
如今在他的治下,却是出了一科解元,且这人又是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
因而,在他一接到巡抚衙门的榜告之后,便是一脸的笑意。
这次他们淮安府考的不错,正榜取了十人,副榜也有一人。
如此成绩,亦是让他这个做知府的面上有光。
“只是你如今得中,亦是不可自满,须得再多加磨练才可。”
虽是知晓这个弟子极能自控,但江程云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而后又道:“既然今次你乡试已中,那明年的春闱,你可有何想法?”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立马沉住心思,思量了片刻,道:“学生还是想竭力一试。”
“你有如此志向自是好的,只是须得好生温书备考才是。”
江程云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越省文风不及江浙一带,会试集齐天下英才,切要不可小觑。你现下年轻,若是没有必取的把握,即便再等一科都使得,可别一朝不慎,掉到同进士里面去了。”
同进士虽然亦是高中,但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却总归不如考中进士那般完美。
前朝之时,同进士的地位虽然高于举人,但相较于进士,却又是比较低的,有点相当于后备进士的意思。
而到了本朝之后,同进士的地位虽然提高了些,也能直接授官,但真的入了官场之后,还是会有所差别。
所谓如夫人不如夫人,同进士不同进士,这都是比较尴尬的存在。
江程云的话显然是为了顾云浩着想。
但此刻顾云浩却是觉得有些震惊。
他原本以为能高中便好,根本没想过什么进士或是同进士之分。
而今天听老师的意思,竟然是让他直奔进士而去,却是连同进士都瞧不上了?
原来老师竟对他有如此大的期望……
“恩,学生明白了。”
慎重地点了点头,顾云浩应道。
既然江程云都对自己有如此希冀,那么他便更要加倍努力,以免辜负了恩师。
“只是老夫听闻京中传来消息,说是圣上龙体好似不大好,倒是不晓得待到明年又是个什么境况。”
此时,江程云又是一叹,说道。
听闻这话,顾云浩也是心中一紧。
圣上到现在仍然未立太子,若是再身体不好,那么朝中几个皇子只怕斗得就更厉害了。
可别影响了来年的春闱之试啊……
“学生未居朝堂,不晓得其中利害,多谢老师指点。”
知晓老师这是在提醒自己,顾云浩当下便感激道。
江程云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师徒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不过现下时局未明,你既然有心应试,提前准备着亦是没错,万事也得到明年才能看出端倪。”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却又是继续笑着道:“不过还好的是,老夫的业师现下仍在京中,明年你到京城之后,我亦是会休书一封,有恩师看着,应当不至于让你卷入其中。”
闻言,顾云浩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江程云的业师,那不正是当朝右相孙惟德么?
拜入老师门下这么多年,顾云浩对此自是知晓。
貌似按着辈份来算,他还得唤孙惟德一声‘师祖’?
顾云浩从未想过,自己这么一个出身农门的小人物,居然能与堂堂右相攀上关系。
而且从江程云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甚至还有让孙惟德照看自己的意思?
这对于顾云浩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毕竟他已经拜入江程云门下,在旁人眼中,自是会将他看作右相一党。
只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举子,一旦到了京城,那更是微不足道。
现在朝局复杂,有右相这个师祖在,也算多一个靠山。
“多谢老师。”
心中明白江程云这是为他好,顾云浩真心地感谢道。
“只是你既有意参加明年的春闱,只怕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江程云却又响起一事,笑着说道:“你跟妍儿年岁也都不小了,今次你乡试得魁,再娶妻成亲,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实在。
毕竟若现在不成亲,只怕就要等待来年春闱之后,那时顾云浩跟赵妍都十九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
顾云浩对此也心知肚明,见江程云如此说,忙点头称是。
好在赵妍已经满了十八,也算是成年人,他也不至于觉得很别扭。
师徒两人说了会话,江程云又开始指点他此次乡试之事。
这时,顾云浩方才发现,原来先前老师手中拿着的那几张纸页,竟然就是他乡试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