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莽撞失礼, 还望姑娘勿怪。”
待那女子站定之后, 顾云浩便拱手一礼, 面带歉意地笑道。
也是他今日有些急了, 故而才这么冒失。
毕竟这些养在闺中的大家女子, 大多都是温和纤柔的性子, 与他们乡下农家女子的爽利活泼是有些不同的。
方才自己出现的那般突然, 说不得会吓着人家小姑娘。
“哪里来的这话?”
那女子却是爽快一笑,声音清朗干脆地道:“说来也是我出门走的急,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她双目含笑地看着顾云浩, 说话很是客气,但面上却又是极为诚挚。
见这女子举止如此大方,顾云浩心里也不由生出了两分赞赏。
毕竟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 女性大多都是独立且自信的, 甚至有的女人令男人都望尘莫及自叹弗如。
他在前世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那样的时代和环境的影响薰陶之下, 从本质和思想上都是推崇男女平等的。
而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 女性大多都是依附于家中的男人过日子, 无法像前世的女性一般活出自己的人生。
对此, 顾云浩心中颇为这个时代的女子们可惜。
但即便如此, 从内心来说, 他还是更加欣赏自信大方的女子。
爽利大方的人,不论她身份如何,与之交流说话都会觉得颇为愉快轻松。
或如他家二姐, 又或如季航的那个表妹。
心因清明而宽广, 眼因寡欲而诚挚。
眼前这位素衣女子虽是没有多言其他,但神色间却自有一股自信爽朗之意,让人觉得看着很舒服。
“顾公子。”
这时,那素衣女子身后的丫鬟也是上前与顾云浩见礼。
他在府衙出入多了,内外众人都是知道他乃是江程云的得意弟子,加上他素日为人谦和,因而府衙众人亦是对他颇有好感。
顾云浩含笑对那丫鬟点了点头。
“原来是顾公子?”
这时,却听闻那位素衣女子笑道:“早就听闻姑丈收了位弟子,不想今日倒是这般巧。”
闻言,顾云浩也猜到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
先前他亦是听府里下人提及,说是师母赵氏的内侄女到府上做客,因而他每每到赵氏处问安,都是颇为注意,免得冲撞了人家姑娘。
“赵姑娘有礼。”
听闻那这赵姑娘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顾云浩也不遮掩,直言道:“赵姑娘自老师书房出来,可是老师未在书房?”
“正是,姑丈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城外巡视,我也是趁着这个空档,来这里找两本书。”
赵姑娘笑着说道:“顾公子今日来寻姑丈,怕是要等得晚些了。”
只见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快,眼眸清澈明亮,言谈之中丝毫不见扭捏之态。
顾云浩不由心生好感,笑道:“原是如此,多谢姑娘提醒。”
言罢,顾云浩眉眼稍微一低,便见她手中正是拿着一本《游城南记》,当下也有些诧异。
毕竟这些女子们读书,大多都是读一些《女训》《女则》之类,当然诗书之家的女儿,也会读一读四书五经,但这些大家闺秀们,大多数还是喜欢将心思用在诗词之上。
像这赵姑娘看这类书的倒是很少。
“赵姑娘好似对游记颇有兴致?”顾云浩含笑道。
“不过是不得出门,无事看看罢了。”
闻言,赵姑娘垂了垂目,随即一笑,看着顾云浩道:“再则,我亦是想随着茂中先生,看看曾经盛世大唐的风光。”
不知为何,顾云浩却是觉得她说此话时,神色中带着几分失落之感。
想来是觉得有些遗憾吧……
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看书又哪里比得了亲自游历呢?
时代如此,女子们出门的机会少,想要真的去四下游历,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事他亦是没有什么法子。
天下之大,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和无可奈何,尚有那么多的百姓在为生计忙碌奔波,就连他,亦是一心扑在学业前程上无暇他顾。
“读书亦可借他人笔墨以观天下。”
顾云浩一向不太懂怎么安慰人,遂直直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道:“有的时候,在下甚至觉得,观其文字而思其景状,倒是比身临其境更有几分意趣。”
这话说得显然没有什么安慰人的意思。
“顾公子所言不错。”
但赵姑娘却好似并不在意,轻声笑道:“再则来说,赵妍亦是觉得,能如此不忧衣食,看一些感兴趣的书已是不易。人当知足常乐,若能有幸亲去游历自是最好,但若无法成行,看看前人之文,也算一件乐事。”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不由眼前一亮。
没想到这位赵妍赵姑娘还是个豁达之人。
不过欣赏归欣赏,他今日本是来寻江程云,听闻老师出府,便也不准备久留。
略微又与赵妍说了两句话,顾云浩便匆匆告辞道:“既是老师不在府内,在下今日还且需回府学,先行告辞。”
言罢,便拱手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这里赵妍看着顾云浩离去的背影,不由抿嘴一笑。
“顾公子平日人是最好的了,对我们下人都是温和有礼,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身后立着的丫鬟歪了歪头,忍不住说道。
“哦?哪里怪了?”听闻丫鬟的话,赵妍来了兴趣,遂问道。
“说不出来,就只觉着顾公子方才说话,好似不如往日里那般洒脱。”
“是么……”
闻言,赵妍眼中的笑意更甚,面上的神色也是更添几分柔和。
顾云浩自是不晓得这些,他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小院,收拾好书箱,便回到了府学。
府学每十日休假一日,江程云亦是会每十日指点一番他的学业,再留下些课业或试题,让他在府学读书之时练手。
因着前番休假,并未见着老师,他便找了府学里的先生出了几题练手。
待又到了休假之日,顾云浩拿着文章再次到府衙找老师指点。
今日江程云自是在的,只是春耕已至,身为一地知府,他近来多到各地巡视。
为了不妨碍老师公务,顾云浩便赶了个大早。
因着他学业日益进步,许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透,江程云也没费多少时间,便将顾云浩近来的功课与他讲清楚了。
“为师今日要去城南看看,你且在这里做完这一文章,待老夫回来之后再看,记得多读史书。”
江程云又当场给顾云浩留下一题,吩咐他在自己的书房完成,自己却是去换了衣裳,带上董睿及几个差役,一路出城巡看城南的春耕事宜。
送了老师离开,顾云浩也不多想其他,直接开始提笔写文章。
他跟着江程云治经已有两年多,学业进步委实不小。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篇纸。
修改润色一番,将文章誊写了放在老师的书案之上,顾云浩不由松了口气。
看着时间好似还早,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向赵氏问个好。
及至后堂院中,便见有两个小丫鬟在那里修剪花枝。
“顾公子。”
见着他来,小丫鬟含笑行礼道。
“师母可在忙?”顾云浩问。
“夫人方才在礼佛,现下正在屋里品茶呢,待奴婢去回禀一声。”丫鬟笑着说道。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道:“有劳。”
那丫鬟放下手中的花枝剪子,笑盈盈地进了屋子,片刻却又回身出来,笑道:“顾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
微微颔首,顾云浩拾阶而上。
进了屋子,果然闻到屋里有一股礼佛常用的檀香味。
赵氏此刻正坐在桌前吃茶,见着他来,亦是一脸的欢喜:“小浩来了,快坐。”
赵氏与江程云就一独子,且还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因而时常有膝下寂寞之感。
因而对于江程云收顾云浩做弟子这事,赵氏心底其实很赞同。
加上这几年来,她也发现顾云浩是个知恩重情之人,心里就更是喜欢,慢慢的也就真将顾云浩当作半个儿子来待。
“怎么看着憔悴了不少,可是学里课业太重了?”赵氏看了看顾云浩,一脸关心地问。
“没有,只是昨夜跟同窗相聚,吃了两杯酒,夜里没睡好罢了。”顾云浩笑着解释。
闻言,赵氏却是皱了皱眉,说道:“你才多大年纪,即便是跟同窗们一处,也要少吃酒,毕竟那可是伤身体的东西。”
心中一暖,顾云浩忙答应下来。
昨夜是他们府学的一个同窗要离学回家成亲,众人高兴便喝了几杯。
而经由昨天一事,顾云浩对自己的酒量也有了新的认识。
要知道,穿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可是从未吃过酒,结果昨天第一次沾酒,就尴尬了。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他这个身体居然三杯就倒……
“听老师说,师娘最近在礼佛?那佛经的字太小了,不如学生为师母重新抄一本吧?”
昨夜吃酒那事实在太尴尬,顾云浩忙笑着岔开话题道。
“是个有心孩子,只是做这些事情,未免太耽误你学业了。”
赵氏却是温和地点头笑道:“再则,你看看这字也不算小了,妍丫头早就为我抄了一本。”
听见赵氏这样说,顾云浩这才留意到桌上果真放着一本书。
只见那书页翻开着,许是刚刚才看完,还未来得及收捡的样子,里面正是佛经的内容。
这是那位赵妍姑娘所抄?顾云浩略带好奇地看了过去。
然而只看了一眼,顾云浩便眼前一亮,不由赞道:“好字。”
寻常女子的字,即便清丽秀气,但多少带着几分闺阁之气。
而赵姑娘抄经这字,却丝毫不见脂粉之气,不仅下笔有力、颇具风骨,甚至还另有几分爽朗洒脱之感。
赵氏见着顾云浩如此称赞,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眼中含笑看着自家夫君的这位得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