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面对着一众朝臣的求情, 元化帝一拂衣袖, 大声怒喝道:“季铭如此国蠹, 居然敢在阵亡将士的抚恤上动歪心思, 岂配为人!”
说到这里, 元化帝又伸出手指, 指向孙惟德等人, 满面怒气地道:“尔等都为我朝重臣,却是不知轻重,季铭犯下如此重罪, 尔等却还敢为他求情!简直其心当诛。”
听了这话,孙惟德心里一默。
他晓得,元化帝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真心想要处置了季家, 从而收买军心。
在朝为官多年,这样的事情他其实也是有经历过的, 但是这一次, 心中却还是有一分难言之感。
或许是因为那新政亦是他之所愿, 或许是因为那季家的季航乃是顾云浩知己好友的缘故吧。
不过心中虽然有些闷闷的,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孙惟德等人忙作出惶恐状, 纷纷请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哼,季铭此事, 不容再议, 若再为季铭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元化帝冷冷一哼,随即喝骂孙惟德等人:“朕看你等是居庙堂之高久了,便忘却了是何人在浴血奋战保卫我华朝江山!季铭如此罪犯滔天都敢为他求情,却也不想一想,若不严惩季铭,朕何以面对我华朝那数万阵亡将士的英魂,又何以面对那些以泪洗脸的将士遗属!”
“传朕旨意,大理寺、刑部即刻缉拿季氏三族。”
随着元化帝的一声令下,季家之事算是彻底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陛下!”
孙惟德等人却不得不将戏演完,在元化帝话音刚落之时,孙惟德面带急切地叫出声来:“三思啊,陛下。”
看着孙惟德如此,右相一党的几个头头也是纷纷出言:“陛下三思。”
元化帝侧头看着孙惟德几人,心中暗赞此人真是识趣,面上却是爬满了怒意,喝骂道:“孙惟德你大胆!尔等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喝骂两句之后,元化帝又立马道:“吏部!”
“微臣在。”邓仕建急忙俯身领命。
“给朕记下这几个违逆之人,通通罚奉一年。”
元化帝指向孙惟德几人,气的手指发抖地道:“再敢为季铭求情,朕定是必斩不饶!”
这话已经说到头了,孙惟德等人又不是真心为季铭求情,当下便是见好就收。
他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方才元化帝那般怒不可遏的喝骂他们,但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君臣之间配合演演戏而已。
即便是罚奉一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是孙惟德这些人都是朝中为官多年的大佬,名下自是有些产业的,这点为官的奉银对于他们而言,还真是没有放在心上。
……
季铭倒了,季家完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是达到了原本的目的,但杜允文在此刻却是有些隐隐地担忧起来。
随着季铭的倒台,新政也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户部推行的新税制,才开始收税却又要即将废除。
守旧派的勋贵们在这场博弈之中大获全胜。
但所谓因利而合,利尽而散。
压倒了新政派,废除了新税制,勋贵守旧派们便也没有理由再似当下这般支持他杜允文。
而且,更令杜允文心惊的是。
方才孙惟德配合元化帝所演的一出处置季家一事,显然已经起到了效果,当下朝中的武将集团们看向元化帝的眼神也开始有些细微的变化。
武将要么出身行伍,要么出身勋贵,且又常年在军中直来直去惯了,许多人都不似文臣有那么许多的弯弯心思。
元化帝本就占着君臣大义,今后若再似今日季铭之事一般攻心,只要不再施行新政之策,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收服朝中武将之心。
若是到了那时,他杜允文没了勋贵武将们的支持,而朝中还有个屹立不倒的孙惟德,又该如何与元化帝抗衡……
杜允文是一个喜欢未雨绸缪之人,虽然今次对季铭和新政派这一仗,他们是胜了,但此刻他却没有过多的心情去享受这一科,反而是开始思量今后之事。
想到今后的种种,杜允文不由眯了眯眼,看向了立在另一侧的孙惟德。
似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孙惟德立马警醒了下,侧身看去,却是恰好对上了杜允文晦暗不定的面庞,孙惟德眉尖微挑,轻轻地向杜允文颔了颔首,面上却是带着和煦的笑意。
在季铭之事后,虽然是另有几位朝臣奏本,但众人却是没了多少心思去关注。
今日朝上的变故实在已经令太多人心惊,即便是元化帝,也是有些懒懒的。
散朝之后。
元化帝今日并未似以往那般径直离开太和殿,而是转身去了后殿。
待朝臣们都散去离开之后,元化帝却是遣退了跟着的许斌等一众内宦侍卫,孤身一人复又回到了这太和殿内。
此刻的太和殿已经是一片空无。
大殿那九扇红漆大门亦是紧紧的关闭着,然太阳的光芒却是透过四下的窗子透了进来,让整个太和殿都是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辉。
殿内的漆金柱子亦是在光辉之下更显光彩夺目。
这是萧穆言第一次这样安静地端详太和殿。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耀眼恢宏的殿堂,他却是觉得有些刺眼。
收回目光,萧穆言看着大殿之上的赤金御座,不知为何,那金灿灿的御座却没了往日那般君临天下的气势,更是多了两分孤寂。
真的值得么……
这时,萧穆言脑海中想到了许多。
少年时候的愉快时光瞬间变得历历在目,明晰非常。
为了这个御座,他筹谋了十多年。
自从省事之后,萧穆言便察觉到了自己尴尬的身份。
故皇后的儿子,父皇唯一的嫡子。
虽然身份尊贵,但却也没有被父皇立为太子。
与其他兄弟不同,他没有母亲的疼爱,就是母族那边也已经败落,并无什么余力照料他。
即便是宫中人都说父皇挂念着母后,方才这么多年没有再立皇后,但萧穆言却是不敢去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父皇对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不如他的两位兄长。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知晓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他争不过两位兄长,遂索性看开了。
在随后的那段时光,可以算得上是他这半生以来最为开心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没有夺位的步步谋算,又有季航那般的好友,太后也是颇为心疼他,甚至还听闻太后有意为他选季家的三姑娘季萱为王妃。
晓得这个消息之后,他自然是开心的。
因着与季航交好,他自小都经常出入季府,也是见过这位季三姑娘的。
虽然接触不多,但萧穆言也很是喜欢这个温柔伶俐的妹妹。
但在他十四岁那年,太后却是又改了口风,季航连带着季萱都被季家急急的送回了越省老家。
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了。
储位相争的厉害,季家已经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储位之争,能够快活的过一辈子,但其实他从未远离过。
随后,父皇做主为他选定了王妃。
虽然知书达理,与他也算得上举案齐眉,他却仍是不禁去想,当初那个追着他身后唤他‘穆言哥哥’的小女孩。
后面虽然因着淮安水患,他找机会又去了季家,但却再也不似当初的那种感觉。
季航待他虽然热切亲和,但也谨受礼数。
而当初玉雪可爱的季萱,也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在初一见季萱之时,萧穆言只觉心中忍不住一闷。
若是当初他就被立为了太子,若是母后还在,是否季家对他便不会那般避如蛇蝎,是否季萱真的能成为他的王妃?
想到这里,萧穆言缓缓的抬步,往御座而去,却是只感觉脚下似有千斤。
当初费心心机得到的位置,现在却是感觉这般沉重。
及至御座之前,萧穆言伸手抚了抚那案头,转身坐在自己的帝座之上。
“帝王是最孤独的,四周的一切都是没有什么温度。”
此刻,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他不由想起了父皇当初对他说的话。
原以为登上这个位置,他可以拿回自己失去的,不论是友谊,还是当初的那份自在时光。
但是现在他才明白,在这个位置上,他不但拿不回失去的,反而还会失去的更多。
回想到方才在朝会时的一切,萧穆言不由痛苦地合上了双目。
季航……别怪我……只看来生我不再为帝王,咱们再做知己好友吧。
这时,殿外似乎吹过一阵风,那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了进来,萧穆言面色一紧,随即睁开双目。
御座的扶手似乎如寒冰一般冰冷,但却令他极快地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萧穆言自嘲的一笑,四下看了看,双目既冰冷又坚毅。
“许斌。”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消片刻,便见着内宦许斌一脸肃然地躬身进来道:“陛下。”
“把这殿门打开,朕今日从这殿门出去。”
“是。”
随着‘吱呀’的声音响起,太和殿的九扇殿门全开。
萧穆言自御座上起来,负手向着那大门而去。
他不仅是萧穆言,更是华朝的帝王——元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