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鑫考中了探花, 虽然有些意外, 但却也是在预料之中。
毕竟余鑫已经被那些站位守旧派的阅卷官们送进了前十, 当下太上皇又爆出了病危的消息, 元化帝更是不会轻易触怒守旧派。
余鑫的文章不似其他士子那般鼓吹新政, 自然是被一众守旧派们所欣赏的, 故此, 就算是为了安抚住守旧派,元化帝也不会打压下余鑫的名次。
但是,新政仍是元化帝坚持的主张, 即便是安抚守旧派,元化帝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愿。
其实所为开科取士,并非是仅仅为了选拔贤才这么简单。
在有的时候, 开科取士的结果和选择, 其实还代表着当前朝局的形势和皇帝的态度。
比如这一科,元化帝为了安抚住守旧派, 便不得不让余鑫取中一个相对比较不错的名次。
毕竟这一科的殿试, 众多士子都是在鼓吹新政, 只有余鑫一人提出要谨慎对待, 对于新政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若是今次余鑫的名次过于低了, 那么那些朝中的守旧派官员们, 便会是觉得元化帝容不下朝中有其他声音,更是对这些勋贵世家的守旧派们深恶痛绝。
作为一个帝王,是否乃是明君, 其中有一个很直接的判断标准, 那便是——能否容得下不同的声音。
更何况余鑫殿试的文章,也并没有站在守旧派的立场反对新政,而是中立的论及此事,不似其他士子那般吹捧改革罢了。
可以说,将余鑫抬到前十,其实也是那些守旧派们想要藉此去试探元化帝的态度。
因此,余鑫能进入前十,除了他自己的文章过硬,才学不错的原因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守旧派们的推波助澜。
如今太上皇病危,为了稳住这些守旧派,元化帝的选择势必更要思量周全。
但是,即便是要给余鑫一个不错的名次,也绝对不可能是状元。
状元的文章,未必是前十之中最好的,但必须是最合帝王心意的才行。
毕竟,状元的文章,历来都是代表着帝王的选择和坚持,乃是底限所在!
元化帝既然一心要决意新政,那么即便是抬举余鑫,也不会归于他状元之位,今科的状元,必然是要一个全力支持赞颂新政的人才行。
那么余鑫的名次便只能是探花或是榜眼了。
虽然榜眼乃是第二名,探花是第三,但探花可是那一科进士的严重担当,探花的关注度不仅高于榜眼,更是与状元都差不多了。
因而,余鑫便得了这个探花之位。
当然,这一切的基本,还是要有真才学的。
顾云浩作为学兄,如今看着余鑫高中探花。也是为他高兴。
只是在为余鑫欢喜的同时,也在暗暗焦虑。
太上皇果真是病重了。
自那日放榜后,顾云浩便去右相府问了师祖孙惟德,也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这件事来得突然,孙惟德也表示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对于此事最为忧虑的还是季铭。
他现在乃是新政的总裁,更是身兼户部跟工部的尚书,若是新政一事有个什么意外或是不妥,于他都是极为不利的。
虽然元化帝极力封锁消息,但太上皇病重之事,还是慢慢地传到了朝中。
一时间,只要稍微懂点门道的官员,心思都开始浮动了起来。
而那些士族功勋们,则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雍京城便出现了好几起世家子弟为恶之事。
因着太上皇这一病,朝中的局势更是暗潮涌动。
杜允文虽然没有立即发难,但这段时间在朝中说话也是比先前更为强硬了些,甚至在内阁为着一件琐事,很没好气的指摘了季铭两句。
随着杜允文跟守旧派们的动作,朝中的官员也逐渐感觉到好似风向有些变了。
对此,孙惟德也感叹不已,对着顾云浩道:“景源,咱们也需得想好对策,准备退路了。”
闻言,顾云浩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即便是知晓太上皇病危之事,会影响到朝局,但也总是抱着希望,只盼着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动。
“师祖,真的是到了那个地步了么?”
顾云浩有些不死心地道:“以弟子看,当今圣上也并非是个不懂筹谋之人,说不定陛下仍有后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总归还是骗不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萧穆言乃是一个明君,是一个极有手段和抱负的帝王。
但是即便他再有本是和城府,总归是即位才这么短的时间。
而且太上皇禅位之时,时机并不算很好。
外有杜允文、陶明哲以及顾云浩的右相师祖孙惟德三人把控内阁朝政,这三人都是在顺德一朝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华朝上下,一个个都可称为权倾半朝。
当初顺德帝在之时,都不得轻易去动这三人,只得使用制衡之术,使得三人互相牵制。
禅位之后,虽然因着元化帝启用季家和季铭,杜允文、孙惟德三人都行事比较低调,甚至杜允文跟陶明哲还藉着夺嫡站位之事蛰伏,但这三人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并没有因此弱了多少。
甚至杜允文因着在夺嫡之时与勋贵世家们的牵扯,索性在元化帝登位之后,直接倒向了勋贵世家,成为勋贵门在朝中的代言人,就这么转身成为连元化帝都颇为顾忌的角色。
至于内里,元化帝的帝位也算不得很是安稳。
因着当时未免朝局动荡,加之顾及顺德帝的情绪,元化帝一时放过了平王跟蜀王。
现在平王跟蜀王都已经就藩。
所谓山高皇帝远,平王、蜀王的封地虽然不是在江南富庶一带,但也绝对是算的上物产丰富。
华朝因着户部税入不足,养兵费用一年不如一年,军队也一再精简,现在兵力拢共不过四十来万。
且这些部队因军资不足,配备的兵器也算不得好,加上一些世家子弟为祸军中,战斗力着实不高。
加上勋贵的祖辈大多出自军中,即便过了几代,但在军中仍是有些影响。
若是这些勋贵们一起约见军中的将领,说不定还真能动摇军心。
而且,平王跟蜀王的封地也都是人口众多之地,征兵也不会有多困难,若是两人真的合力发兵雍京,以朝廷目前军队的状况,却是未必能抵挡得住。
思及至此,顾云浩便忍不住感叹。
当初元化帝真不该放虎归山。
也正是当初的一念之仁,方才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却是使得平王跟蜀王成为了元化帝帝王之位的威胁。
“陛下那边,应该是已经压不住杜允文等人了。”
孙惟德叹息了一声,眉头紧蹙的端起茶碗吃口茶,说道:“景源,老夫知晓新政乃是你的心愿,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咱们就得懂得审时度势,不可鲁莽,不可做些无谓之事。”
“须知,凡事都有可能再有机会,但只要人没了,便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孙惟德还是有些不放心,遂继续说道:“你这孩子虽然如今是长进不少,但一直都是个不懂退让的。现在老夫告诉你,此事你必须得退让才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不必我再说太多吧?”
闻言,顾云浩心中更是难受的紧。
师祖所言之事,他又哪里想不明白呢。
可正是因为想的通透,方才心中闷闷不已。
智者懂取舍、会选择,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眼看着税改就要完成,随后便是兵事、商贸、官学等事,眼看着就要达成他富民强国的梦想,偏生在这个时候,却是要不得不退后,从新政一事中抽身,这让他如何甘心。
要知道,新政,那可是他一直极力倡导之事。
不论是从最开始殿试一文的石破惊天,还是后面对元化帝的进谏论策,抑或是费尽心力的为元化帝制定的新政细则,还有后面谋算徐景跟杜允文为新政开路。
新政,不仅是费劲了他的全部心血,更是搀着他对这个时代的所有期望。
如今元化帝那边还未放出风声,他却是要先行抽身退后,这简直不是君子所为,更似一个小人的行径。
但顾云浩心里明白,若是太上皇那边果真是出现什么变故,以元化帝如今的手段和威望,是根本弹压不住杜允文的。
要知道,杜允文并非是孑然一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华朝上下一大半的勋贵世族。
这还不论原本就对元化帝即位心有不服的平王跟蜀王。
在朝为官这几年,他一直跟随在师祖孙惟德身后,学到了不少。
时到今日,顾云浩更是不敢以君子自居,至于什么君子、什么小人,他根本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达成富民强国的愿望,只要不违背良心坑害无辜,他并不介意采用的手段见不得见得光,只需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师祖,弟子明白。”
顾云浩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师祖,以您所见,咱们现在应当怎么做?”
“还是要先将你从户部调出来才行。”
见着顾云浩如此冷静,孙惟德不由心中暗暗赞赏。
程云这个弟子这几年长进不少,短短这两三年的时光,就已经如此懂得大局,更是磨练了如铁一般的性子。
“恩,一切都听师祖的。”
顾云浩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吏部那边,那邓仕建可会使什么绊子?”
“不会,眼下他心里只怕也是乱得紧,巴不得离季铭远远的,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还与我为难。”孙惟德笃定道。
听到孙惟德说起季铭,顾云浩不由也有些担心季航的处境。
“师祖,季家那边……”
“景源,我晓得你与季铭的那小孙子是知己,只不过如今季铭那边是何动作,老夫也是料想不到,但以季铭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咱们且先看着吧。”
说到这里,孙惟德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却极快地掩饰了起来,继续说道:“说到底,咱们如今除了静观其变,也没什么旁的选择。”
“恩,师祖说的是。”顾云浩点了点头,又问:“只是即便是要准备抽身,以子弟所见,还是不应该太急切,否则倒是容易惹得皇上不悦,是否还需得要稳一稳再说?”
“那是自然。”
孙惟德捻须一笑,说道:“杜允文现在虽然来势汹汹,但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咱们自然还是要等等,若是退得太快,说不定变会见罪与陛下。”
说到这里,孙惟德挑了挑眉,看向顾云浩,问道:“以你所见,应当何事开始抽身为妥?”
“太上皇龙驭殡天之时。”
顾云浩斩钉截铁地道。
“不错。”孙惟德双目含笑,一脸欣赏地看着顾云浩,点头说道:“若太上皇殡天,那么此事就真的没有转寰的可能,咱们就必须的抽身自保。”
闻言,顾云浩也是点了点头,良久不言。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只得有抽身自保这一条路可走。
不仅是为了能活下去,也是为了家中的亲人,亦是为了今后还能再有机会推展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