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死了。
闽地之事成为了过去, 朝中再无人提及。
在此事上, 杜允文看似是个输家, 实际却也得到了不少好处。
毕竟闽地之事并非仅仅是一个徐景那么简单。
而眼下元化帝亲自下令彻查此事, 最后又亲自下令处死徐景。
此事随着徐景的事归于尘土, 杜允文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孙惟德, 那则是更不必说了, 在这件事情上,孙惟德绝对是个赢家。
不仅稳固了相位,且还没有落下什么把柄与人。
若说此时最不得劲的, 应该还是数季铭。
毕竟经由此事之后,季铭是确定与右相之位无缘了,甚至在今次之后, 还不得不与陶明哲对立起来。
但即便如此, 季铭在朝堂上力谏严惩徐景,那一番义正言辞的姿态, 也随着闽地之事传遍了整个华朝。
再加上季航通过邸报, 对此事的推波助澜, 季铭虽然在官场上没讨到好果子吃, 但在华朝的百姓和儒林之中, 却是更具有名望了。
原本他身为新政总裁, 就为众多老百姓所爱戴。
今次又展现出一副不畏强权,只一心为伸张正义的正直贤臣的样子,百姓们更是推崇季铭了。一时间, 季铭在百姓之中的人气高涨, 华朝上下无不歌颂赞扬,甚至还有人将此事编成了剧本。
对于这一切,顾云浩却是没有那个心思去在意的,毕竟自闽地之事了结之后,他就一直在忙着。
或许是在徐景之事上敲山震虎颇为成功,这段时间以来,杜允文跟守旧派那边也安分了许多,各地田地清理之事进展的也比较顺利。
没了阻碍,季铭为了挽回之前耽搁的时间,更是下令户部在三个月内将新税制全面推展开来,甚至在年底之前,要将此事完成,使得新税制在全国各地运行顺畅。
因着季铭一声令下,户部的钱卓然跟唐守忠两位侍郎也更是勤恳了起来,几乎每两天便要催一催各司的进度。
顾云浩他们闽省清吏司原本就速度不快,加上后面又配合三司审查,一时间却是落下了不少功夫,遂也在陆安宁跟顾云浩的安排下,紧张的忙碌着。
知道十月底,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顾云浩方才松了口气。
冬至这天,正值休沐。
顾云浩起了个大早,先是在院中活动活动了身体,又回去屋内,见着赵妍也已经梳洗好了,不由笑道:“怎么起这么早?难道我方才起来还是吵着你了?”
他是辰时刚到便起了牀。
于这个时代来说,虽然妇人大多要起很早,以便为家中丈夫跟家人准备早饭。
但他们家现在有了厨娘,而且孩子也由奶娘带着,实在不需要赵妍这般早起,故此,顾云浩一直都让赵妍多睡一会。
只是赵妍不愿,每次他当值的时候,都是陪着他早起。
“我去厨下看看。”
赵妍却是温和地一笑,也不多言其他,直接说了一句,便出门去了厨房。
见着赵妍的背影,顾云浩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即便现在家里有了厨娘,每天的早餐,赵妍也都会去亲自看着,怎么劝都是不听。
一时间,一家人用过了早饭,天气渐渐暖了些,顾云浩便让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出来。
如今,顾远舟跟顾澜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一岁多了,不仅说得出一些简单的话,更是迈着两个小短腿开始晃晃悠悠的到处跑。
因怕两人摔着,奶娘丫鬟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直跟在两人身边。
“澜儿,到爹爹这里来。”
顾云浩最是喜欢女儿顾澜,当下便张开双臂,逗着顾澜道。
在这个时代,男女生而不平等,女子的生活更是受到不少限制。
顾云浩虽然穿到这个时代二十多年,但心里还是认可前世那样的世界,也更是认为,即便身为女子,也应当有权力如前世的女子一般生活的多姿多彩。
眼下,他虽然是无力改变这个时代的男尊女卑,但却还是不愿自己的女儿也受到荼毒。
因此,对于顾澜,他总是给予了更多的关爱。
作为他顾云浩的女儿,自然是要被放在心尖子上宠爱的。
顾云浩认为,既然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便更是要给予顾澜疼爱,尽量为顾澜撑起一方广阔些的天地。
“浩哥,有人送拜帖来。”
这时,却见巴九自外面进来道。
巴九已经跟碧翠成亲,如今更是这顾家的大管家,现在也算是一个有家有业的人了,行事更是比之前稳重了不少。
听闻有拜帖,顾云浩不由一愣。
一般下拜帖的,大多都是读书人。
拜帖实际也并非仅仅是拜访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读书人藉着拜访的名头,去向朝中权贵们一展所长,寻求攀附依靠的。
因此,寻常的读书人,那都是眼界高的很,拜访的大多是朝中的权臣高官,又怎么会给他这个从五品的小官递拜帖呢?
顾云浩心中诧异,但也懒得多加揣测,直接吩咐巴九:“好,你把人带到前厅,我待会就过去看看。”
“好。”巴九应了一声,便笑呵呵的出去。
这里,顾云浩见着巴九那走路带风的样子,不由摇头笑了笑。
这个巴九,虽然现在是成熟了不少,但还是看得出几分曾经跳跃性子。
“碧翠那边,你也还是送些补品过去吧。”顾云浩侧头吩咐在一旁逗弄孩子的赵妍。
碧翠跟巴九成亲后,肚子就有了动静,眼下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
为了让她能安心养胎,赵妍特意吩咐碧翠在家里好生休养,暂时不用前来伺候。
毕竟是跟随夫妻两人多年,不论是赵妍还是顾云浩,都很是替巴九二人高兴。
“夫君,此事你放心,有我看着呢,必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赵妍笑道:“既然有人登门拜访,你还是去忙正事吧。待会我跟孩子等着你一起吃午饭。”
“好。”
顾云浩含笑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抬步去了前厅会客。
一路上,他都在疑惑到底是何人前来,不觉没多大会功夫,便到了厅外。
直到了厅外,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便也不想其他,直接抬步入内。
“学兄!”
只见他刚一入内,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见那人一脸惊喜地叫出了声来。
眼前说话的乃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但见他身着墨绿色衣衫,满面皆是灿然的笑意,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了活力。
顾云浩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一怔,随即极快地反应过来,笑道:“小鑫,你怎么这么早便上京来了?”
此人并非是旁人,却是顾云浩曾经在陵江书院的学弟——余鑫。
这余鑫也乃是越省人士,自小便有神童之称,早些年考入陵江书院,却是比顾云浩晚两个月入书院,又年岁要小上一些,故而一直称顾云浩为‘学兄’。
余鑫是个极为聪慧的,早在元化一年的恩科之时,便考中了举人,乃是他们越省当科的五经魁之一。
只不过因着家中之事,误了那一年的会试,若是不然,以着余鑫的学识,当年必然能跟顾云浩、季航三人一起高中。
本朝科考,三年一考,恩科当然是要除开的。
除开元化一年的恩科,上一科的会试,却还是在顺德三十年,眼下已经过去了两年了,明年,也就是元化三年,便又是会试之年。
故此,顾云浩早早的便借到了余鑫的信,知晓这位学弟将进京赶考。
即便是知晓余鑫将进京来,但顾云浩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户部的事情,也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突然就到了。
“学兄,这哪里早了,分明都已经是十一月了。”
余鑫却是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说道:“学兄,我们在越省便听说徐景伏法了?”
“恩,那是八月份的事情了。”顾云浩答道。
闻言,余鑫眉目一弯,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然不少,说道:“没了徐景在那里压着,咱们重开陵江书院之事怕是能成了。“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现在朝中局势复杂,且再看看。”
顾云浩思忖了片刻,又道:“你到了京城,可是有落脚的地方?”
“学兄放心,我现住在越省会馆,里面已经有不少咱们越省的士子,今后偶尔互相交流交流,约莫也是有些裨益的。”余鑫笑着说道。
“上一次的恩科,学兄你跟季航学兄两人可是为咱们越省挣足了面子,眼下越省会馆那边也热闹的很,大家都纷纷摩拳擦掌的,说是要这一科再显示显示咱们越省士子的风采。”
说到这里,余鑫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你跟季学兄可是咱们越省读书人的骄傲,本来还是有不少咱们越省的士子想要前来拜访的,只是大家听闻你户部事情多,连续好几个月没有休沐,而季学兄身份特殊,不敢冒然登门罢了。”
“学兄,说真的,你可真是为咱们越省,为咱们书院长脸。”
顾云浩不仅是元化一年恩科的状元,更是越省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是华朝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
对于有这样一位学兄,余鑫等一众陵江弟子那都是极为自豪的。
虽然陵江书院已经没了,但对于这些曾经的陵江学生来说,越是因着书院查封了,反而却越是重视这一份同窗之谊。
因此,看着顾云浩跟季航两位学兄先行高中,如今都在朝中崭露头角,这些陵江学生们也是很欢喜的。
“早已过去了这么久,便别再提了,你且好生备考,明年的会试,便要看你们的了。”
顾云浩摆了摆手,反而开始叮嘱这位小学弟起来:“眼下已经是十一月,距离会试开考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你亦是要少去那些文会,多在家备考才好。”
“恩,学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余鑫最是敬佩顾云浩,见他发话了,哪里有不听从的。
顾云浩能感受到这位学弟对他的敬佩近亲之情,眼神中更是添了几分柔和。
陵江书院,陵江人,这一切都是他心中柔软的存在。
看着面前这个小他几岁的学弟,顾云浩不免关切地道:“现在朝中正在全力推行新政,内阁却似有些不太平,未免沾惹上麻烦,你也别住在越省会馆了,若是不嫌弃,就直接住在我家里就得了。”
眼下,顾云浩已经远非当年那个穷书生,即便是家资算不得丰厚,但也勉强称得上小康,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小学弟的饮食开销,根本不算什么问题,自然是想要尽力帮助一下自己的学弟。
“这样好倒是好,而且学兄的学问好,若是等你得空了,说不定还能向你问问学业上的事情,肯定比自己独自备考要强得多。”
余鑫是个直爽开朗之人,当下便乐的拍掌叫好。
但他亦是个懂得体贴旁人的,即便晓得住在顾云浩家中能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但却还是怕给这位最敬佩的学兄添麻烦,遂又踌躇起来:“只是学兄平时本就忙的紧,我这样住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而且……嫂子……”
他是相信跟顾云浩的同窗之谊的,但却还是怕嫂子赵妍不乐意家中突然多了个外人。
“没事,你嫂子她最是豁达爽快之人。”
顾云浩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担心,但最后却又忍不住促狭地道:“若是她生气的话,也是因为你得罪了她。当年我与你嫂子成婚,谁叫你被季航带着瞎闹的……”
听闻这话,余鑫当下便臊的脸飞红。
当年顾云浩成婚,他那时候还不懂事,被季航季学兄一撺掇,便死乞白赖地要闹洞房。
结果季航倒是只跟着敲敲边鼓,却变成他打头阵,事后还得了顾云浩好些个白眼。
“学兄,我……你怎么还记恨着这事啊……”
想起此事,余鑫只觉恍若昨日一般,虽然心下怀念的紧,但仍是故作懊恼地哀嚎一声:“我那都是被季学兄撺掇的,他可是狡猾的紧,撺掇着我在前面闹腾,他却是偷偷在一旁看热闹。”
此时,顾云浩的眼中也尽是怀念之色,淡笑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这事便这么定下了,你待会就回去会馆那边,将行李拾掇拾掇,看什么时候搬过来吧。”
“好!叨扰学兄了!”
笑着应下,余鑫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欢快爽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