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柔嘉并不是一个顶聪明的女人, 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颇为单纯。
当年虽然知道徐景娶她乃是为了父亲杜允文的权势, 但她却也并不很是在意这个。
她本就相貌平平, 在风度翩翩的徐景面前, 甚至常有一种自卑之感。
谁哪知成亲之后, 徐景待她很是温和, 夫妻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这么多年来, 他们就那样平淡的相处着,虽然感受不到丈夫浓烈的爱意,但杜柔嘉已经是满足非常了。
特别是在她生了女儿徐依然之后, 徐景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她。
杜柔嘉跟徐景仅仅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徐依然。
正如京中之人听闻的一样,徐景这个唯一的女儿徐依然, 确实是一名哑女。
而且, 或许是遗传了母亲的比较多,徐依然与杜柔嘉一样, 相貌都颇为寻常, 算不得什么出众之人。
原本杜柔嘉在生下女儿之后, 久久不曾再有孕, 她心中也是惴惴的, 只以为丈夫会藉着此事纳妾。
毕竟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徐景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且还是第一个出人头地之人,面对家中长辈的期待以及族人的推崇, 他又如何不想再添一个子嗣, 以便承继家业呢?
杜柔嘉已经做好了有人分享丈夫的心理准备,但是徐景却并没有那么做,他们夫妻就这样守着唯一的女儿徐依然过了这么多年。
虽然徐景并未细细跟她说起内心的想法,对于为何没有纳妾生子的事业从未提及,但杜柔嘉却仍是认为那是徐景对她有情谊的缘故。
对于此,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面对这样的夫君,她又是如何能不回护呢。
因而,即便晓得此事会让父亲跟娘家为难,在徐景出事之后,她还是第一时间便带着女儿杜依然回到了娘家,请求父亲杜允文出手相助。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原本以为的丈夫对她的情谊,却是突然被父亲杜允文点破,杜柔嘉心中自然是沉闷的紧。
原来,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在此时此刻,她才觉察到,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清楚,徐景对她有客套,有温和,有尊重,但唯独没有爱意。
不论是丈夫平时言行,还是这么多年来不纳妾不生庶子,其实都是因为她乃是杜允文的女儿。
心中酸楚非常,但杜柔嘉总归是舍不得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丈夫,还是双目含泪地道:“女儿只晓得他是依然的父亲,能不能——”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杜允文厉声打断:“他是依然的父亲,但也是致使闵地数百万老百姓饿肚子的罪魁祸首,我杜允文虽是你的父亲,是依然的外公,但也是当朝左相,自然当要以朝廷百姓为重。”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放柔了声音,说道:“孩子,为父晓得你难过,但徐景此事确实令人发指,为父既然为官掌权,又如何能因着他乃是自己的女婿,便偏私于他,弃天下百姓不顾?”
“你是知道为父的,我之所以在朝为官数十年,并非是为了权柄,只不过是想凭一己之力,而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如今徐景如此作为,祸害百姓,为父早已恨极,你却还不知国家大义,定要为父为其脱罪,如此不是逼迫为父么……”
杜允文面带沧桑地说着这些话,神态似有说不出的无奈,道不尽的感叹。
杜柔嘉本是一个内宅妇人,又因崇敬自己的父亲,遂对杜允文的话深信不疑。
看着父亲如此神态,杜柔嘉原本坚定了的心思,在此刻也动摇了。
不错,父亲乃是一朝权相,虽然地位崇高,但这么多年来,也是时时刻刻为着天下和百姓在忙碌。
眼下,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如此求着父亲违背本心,去做那些包庇之事,父亲心里指不定多苦……
“父亲……我……”
杜柔嘉眼中饱含着悲楚,她想要救出自己的夫君,但也是不愿如此逼迫伤害自己的父亲。
亦
“姐姐,姐夫这件事,我们都不愿看到,父亲亦是如此。”
这时,杜允文的嫡子,杜柔嘉的亲弟弟——杜承嗣出言说道:“父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父亲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徐景坑害了数百万的百姓,你让父亲如何能忍心,又怎么去救下姐夫?”
“我……”杜柔嘉一时语塞,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罢了。嘉儿,等一会子,为父便去陶府一趟吧。”
这时,杜允文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此事牵连甚大,陛下也是龙颜大怒,即便为父去走这一趟,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效果,这一点你须得明白。”
“恩,女儿明白!”
杜柔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听说了,现在徐景面临着三司会审。
这事是都察院出面弹劾的,都察院那边的那条路是必然行不通的。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刑部跟大理寺了。
刚好大理寺跟刑部又都是副相陶明哲所分管,因而此刻却陶相府是最有用的。
应下之后,杜柔嘉苦涩地看向杜允文。
只见父亲早已须发花白,或许是因着这几日的事情没睡好,眼睛上还布着不少红色的血丝,整张脸既如印象中那般威严,却又带着几分英雄老矣的落寞和无奈。
想来是最近朝中局势不太平吧……
还是夫君徐景之事牵累到了杜家,方才让父亲如此忧心?
杜柔嘉心中一酸。
若非是没有办法,她委实是不愿如此逼迫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心为公,一生的热情与心思,那都是为了朝廷跟百姓,即便身为左相,也是不愿仗势弄权。如今临老了,她这个身为女儿的人却是去逼迫他做些违心之事……
“爹,女儿不孝,给您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杜柔嘉更是鼻头一酸,低声哭泣道。
杜允文眉尖一挑,随即却是一叹,说道:“好了,此事不再说了,为父待会去见一见那陶明哲,你去后院照看依然吧。”
不错,徐依然跟李文旭成亲之后两年,总算是有了身孕。对此,徐家众人跟李文旭自然是欢喜的,但是才没高兴多久,却是徐景就出了事,徐依然担心父亲,自然是不能安心养胎的。
未免女儿心思过重,杜柔嘉便直接带着徐依然一起回到了杜家。
想起女儿肚子里的外孙,杜柔嘉更是五味俱全。
眼下丈夫已经出了事,女儿徐依然跟肚子里的外孙,便是她的全部希望。
“恩,女儿明白了。爹,女儿对不住您。”
应了一声之后,杜柔嘉留下这一句话,便不敢再去看父亲杜允文,而是匆匆离开去了后院。
这里杜允文见着女儿离开,不由蹙了蹙眉。
“爹,姐姐看着憔悴了不少。”
杜承嗣亦是叹息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地道:“不知徐景此事一了,她能不能受得住。”
这时,却见杜允文早已收拾起了方才的神情,伸手去端起了茶碗。
他面上神情淡漠,眼中尽是坚毅之色,举止间也仍是带着三分闲适,与方才那个沉痛悲切慈父似乎判若两人,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当朝权相的气势。
这才是他——左相杜允文!
“我杜允文的女儿,可以羸弱、可以柔和、也可以愚钝简单,但绝对不能不堪一击!”
杜允文端起茶碗,款款地吃了口茶,眯了眯眼,说道:“你这姐姐向来是个心思简单的,但为父也晓得,若是到了绝境,她亦是有一身的硬骨头,加上现在依然有孕,即便徐景那边有状况,你姐姐也逼着她自己振作起来的。”
“爹,您说的是。”
杜承嗣赞同地点了点头,思及一事,仍是心中有些不忍,遂眼珠儿一转,试探地道:“皇上不过是下令三司查办,但终究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勋贵世家们撕破脸吧?爹,姐夫之事,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么?总归闵地的那些事,也是为了——”
“闵地的事,不论是为了什么,为了谁,都只能是他徐景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尤,你给我记清楚了!”
杜允文立即打断杜承嗣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凛冽地道:“眼下闵地那边的事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若是藉着这一次将此事盖棺定论,那么今后若是有个万一,那又当如何?不仅我这个左相之位不保,就是我们杜家,也是免不了曹家灭族。”
“眼下有人送来这个梯子,咱们若不抓紧时机将这件事摆平了,还犹豫作甚!”
杜允文眯了眯眼,眼中尽是一片冰冷,说道:“这次都察院弹劾徐景,恰巧又是为了闵地之事,可见这事是瞒不住的。皇上也必然对闵地那边极为不满,若是等皇上没了顾忌之时,再下令彻查,还不如现在便弃车保帅。”
“只要三司会审之后,查出闵地之事皆数乃徐景所为,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想必也是不愿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十之八九会依着三司会审的结果了结此案。只要他金口一开,就此瞭解,那么今后便也不怕他再翻查此事了。”
闻言,杜承嗣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身为帝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只要元化帝亲自过问此案,又下令处置了徐景,那么这件事便只能随之埋入黄土,若是再有人翻查,那便是质疑元化帝的圣明和决断。
但是姐姐……
想到杜柔嘉那落寞的身影,杜承嗣不由心中一软,说道:“父亲,姐夫是真的救不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