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顾云浩一脸的肃然之色, 孙惟德也是猜到此事不小。
“莫不是户部那边有什么事?”
闻言, 顾云浩坐直了身子, 端起面前的茶碗猛灌了一口茶, 方才说道:“师祖, 弟子这两日清查出闽省之事, 实在是让人看着心惊。”
“哦?”
孙惟德亦是正色道:“闽省文风鼎盛, 士子又大多擅考,也因着如此,朝中闽省的官员亦是不少, 甚至堪比苏杭,然而这闽省虽是人才辈出,然却是有利有弊。”
说到这里, 孙惟德顿了顿, 复又叹息道:“当初吏部调任你往户部,老夫也是知晓一些消息, 虽是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只是你一心放在税改之事上, 且老夫知晓此事之时, 吏部调令已出, 老夫也不便阻拦。”
“现在, 户部那边如此不安稳,约摸当初你的调任亦是再有别的缘由。今日想来,却是有些后悔了, 当时还真是该不顾那许多, 直接拦下此事才好。”
说完这话,孙惟德更是满目的忧虑。
顾云浩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情,当下亦是心惊不已。
怎么,当初他调任户部,吏部发出正式的调令之前,师祖是已经知道消息了?
吏部调任官员,难道不应该是寻常事么?怎么会传出风声让师祖知晓……
而且,孙惟德虽然乃是自己师祖,但亦是当朝右相,平日里思量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即便是厚待自己,也应该不至于会时刻关注着他的事情才对啊。
不过师祖右相一派在朝中权势不小,而吏部,原本师祖就曾主政吏部,吏部的官员之中,有一大半都是右相一派的。
听闻他师祖谈及当时调动之事,顾云浩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遂先是压下心中之事,直言说道:“师祖,当初弟子调任户部,不过是一从五品官职,您老人家怎会知晓?”
要知道,本朝惯有旧制,正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任用,一并只交由吏部主理,只有正四品及以上官员的任用,方才需要单独上折内阁,禀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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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吏部管着整个华朝上下的官员,即便是正四品以下的官员调用,也不是个小数目,因而一般来说,四品以下官员的调动,基本上都是一批一批的,吏部若是要禀奏皇帝,只需在奏文里说个总体情况便可了。
顾云浩先前为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后面调任的又乃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如此前后的官职都未达到四品,这般来说,按道理吏部是不需要呈摺子给内阁,从而禀奏元化帝才是。
虽然经过冠礼一事之后,朝中的官员基本都知道,他顾云浩乃是右相孙惟德门下的得意弟子。
若是当时他的调动是有什么旁的缘故,有人急急将此事告知了师祖孙惟德,倒也是有可能的。
一如顾云浩所想,孙惟德听他问及,也是点头说道:“当初吏部左侍郎孟盛来寻了老夫,言及你调任户部之事,说是其中似有不妥,老夫虽是不愿你掺合进户部里面去,然那时吏部奏请官员任用的摺子已经经由季铭亲自送交与陛下面前。”
说到这里,孙惟德似对季铭如此行径有些不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说道:“那季铭如今为新政之事总裁,又深得帝心,在内阁之中,也是不同寻常,只是不想竟是连老夫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这是顾云浩第一次见到孙惟德如此失态,亦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直言对一位官员的不满。
“师祖……”
不知为何,见着师祖方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顾云浩亦是背脊一凉。
跟着师祖相处久了,他可能是有些习惯了那个看着颇有些拧脾气的慈爱老人。
以至于他竟是忘了,这位平日里爱在围棋上欺负自己,又爱怒其不争的数落老师江程云的老人,除了是他的师祖之外,还是当朝手握权柄的右相,是连杜允文都难以撼动的官场‘老狐狸’。
方才那一瞬间,顾云浩只觉孙惟德身上陡然升出一股身为上位者的气势,那种凌厉之感,甚至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权相阁辅的气势么……
此刻,顾云浩又是感动,又是诧异。
感动的是孙惟德的回护,毕竟师祖如今这般对季铭不满,其实当中亦是有他的原因在,毕竟以着师祖的想法,是不愿他卷入户部之中去的,而吏部将奏文递交内阁之后,季铭却是直接越过了三位宰相,亲自送交了元化帝。
当然,孙惟德对季铭的不满,也并非是仅仅因着顾云浩,亦是觉得季铭这般越过他们三位宰相行事,实际就是仗着如此深得元化帝信任,不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
毕竟六部送交皇帝的奏摺是由一定的程序的。
一般而言,那都是六部拟定奏摺,交由部里大佬们阅看之后,再送交内阁,由内阁阁老们令自己手下的阁官票拟。
票拟之后,还需要告知内阁的三位宰相,方才由专门的内阁官员送交元化帝。
只不过,若是贴了红笺的紧急奏摺,便不需要走这个程序,可以直接由阁臣们面圣御呈。
而吏部提拔官员的奏摺,应当并非是紧急奏本才对,应该按程序一层一层送交。
却是不想季铭这样突然插一杠子,竟是自己亲自带着去送呈元化帝了?
内阁三相,虽然共同主理朝政之事,但还是模糊的分工了的。
比如右相孙惟德,便是着重于华朝的人事和财务、兵事等事宜,其中吏部、户部、兵部、都察院、通政司等部门的许多事,都是要由孙惟德拿主意的。
左相杜允文,因着倾向于分管文化教育等事,故而礼部、翰林院、国子监、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理藩院等多是听从于杜允文,除此之外,工部那边,也是由杜允文掌控。
至于副相陶明哲,却是将刑部跟大理寺,牢牢把控在手里。
要知道吏部之事,虽然孙惟德并不会仔细过问,事事操心,但吏部的奏摺,却是直接越过他,被季铭送呈了元化帝,他又如何不恼。
“师祖,吏部不是素有惯例,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任用,才需奏呈陛下么?弟子不过是从五品,怎会……”
顾云浩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直接问了出来。
闻言,孙惟德面色稍缓,解释道:“话虽如此,然如今户部不是税改么?故而调入户部的官员,只要是从六品以上,都是要经由内阁审定,再上折禀奏陛下的。”
“师祖,难道上次调任,仅仅是弟子一人?”顾云浩又问。
虽然户部人多,但他记得与他前后脚进部里的,好似还有另外两人才对。
听闻顾云浩这话,孙惟德也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当时共有四人才是。然而,却只有你一人,去了闽省清吏司。”
说到这里,孙惟德还是有些不忿。
“看来那吏部邓仕建是嗅到什么味了,这般急不可耐地往上贴。”
突然听见孙惟德说出这样一句话,顾云浩不由心中一紧,随即稍一思量,更是觉得惊诧万分。
邓仕建,吏部的尚书,自顺德年十四年入阁,虽然算不得内阁的老资历,但人家乃是吏部尚书,管着整个华朝官员的升迁任用,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邓仕建邓阁老,却亦是他们越省巡抚邓仕文的兄长。
一家两兄弟,一个是内阁大佬吏部尚书,一个是地方大员越省巡抚,邓家的权势,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而这位邓仕建,却是右相一派的关键人物。
因着孙惟德在升任宰相之前,便是当时的吏部尚书,顺德十三年,孙惟德官拜右相,吏部尚书之位空悬,吏部诸事仍由孙惟德做主。
直到顺德十四年,孙惟德建言顺德帝,宰相手中权柄过甚,未免处事偏颇,不便再主政六部,还顺便推荐了当时的吏部左侍郎邓仕建。
可以说,邓仕建是孙惟德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
甚至连邓仕建的弟弟邓仕文,亦是托了右相一派的权势,方才能那般迅速的提拔,以致如今官至正二品大员。
照理说,这邓氏兄弟二人,应该是绝对的右相一派,乃是孙党的中坚力量才对。
怎么现在邓仕建却是会如此行事?
要知道顾云浩乃是江程云的弟子,因着江程云并无入京争权之心,顾云浩便成为了孙惟德最为看重的弟子。
而现在户部那边缺人手,吏部竟然是将顾云浩调入了户部。
需知如今的户部虽然看着风光,前途似锦,但也是危机重重。
而且,这位邓仕建邓尚书还一字都未向孙惟德透露,后面竟是直接递交了奏摺,由季铭呈交御前了。
这邓仕建如此行事,实在是不太像攀附孙惟德的样子了……
毕竟于公,按着内阁宰相的分工,吏部之事,是应当呈交右相孙惟德知晓之后,才御呈元化帝。
于私而言,这邓仕建既然为右相一党的官员,而顾云浩好歹乃是孙惟德看重的弟子,将顾云浩调往户部,也是该跟孙惟德言语一声才对。
最后,却是在奏摺呈到元化帝面前之后,吏部左侍郎孟盛才私下跟孙惟德提及这事。
这里面的事情,看来还真是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