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现在还实行顾云浩的对策, 那便是将税改的摊子铺得更大了, 只怕有的人会更酸。
毕竟这样一来, 他们户部手中的权柄便更大了。
那就并不单单是为元化帝所关注看重这么简单, 而是能借此影响到全国各个地方官员。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顾云浩还真是敢想敢说啊……
钱卓然悠悠然地吃了口茶, 心里却暗暗叹息。
果真是年轻人, 看来还是右相太过护短了,以至于此人如今为官了,竟然还如此天真。
就算是他们户部不怕拉仇恨, 但是吏部愿意不愿意呢?
这可是等于将权力转移给了户部,如此一来,人家吏部对地方官员的掌控力便大大降低了。
“景源, 你这提议虽然听着不错。”
钱卓然斟酌了一番, 随即还是面带遗憾地道:“只是咱们户部如今已是树大招风,吏部那边如何会允准此事。”
“再则来说, 果真如此行事的话, 咱们户部只怕更是要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看在右相孙惟德的面子上, 钱卓然还是说话比较温和, 并未直接驳斥顾云浩的提议, 而是轻笑道:“尚书大人想来也并不会允准的。”
季铭现在身兼数职, 主政户部跟工部,自新政之后开始,即便在内阁之中, 季铭的地位也是提高了不少, 甚至一跃成为孙惟德、杜允文、陶明哲这三位宰辅之后的第四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化帝是有意提拔季铭的。
再过不了多久,这季铭必然会拜相的。
只是现在内阁三位宰相好似都没有要辞官归乡的意思,却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位宰相将给季铭季阁老腾位置。
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候,季铭既然也是野心勃勃。
一方面想全力推行税改,藉此得名望,迎合圣意;一方面亦是稳健过渡。
毕竟眼下季铭本就为人所嫉恨,六部尚书中,有的是资历比他强的,然却被他后来居上,别人如何能甘心?
税改本就得罪人,在这个时候,季铭自然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惹得吏部不满。
而户部所有的官员,自然也都不想跟吏部交恶。
毕竟在税改之后,大家都有望更进一步,寻常官员的升迁调任,都是由吏部初拟名册的。
身为官场老滑头的钱卓然,自然更是明白其中的关键。
因而,在听闻顾云浩的建议之后,钱卓然即便心中认可对税改之事有利,却也不能真的那般行事。
顾云浩见着钱卓然如此,转念一思,亦是晓得他心中的忧虑,便复又道:“此事确实乃是下官思虑不周,是下官想的太过简单了。”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但顾云浩此时还是面带懊悔地检讨了两句。
毕竟他还是个年轻官员,在钱卓然这种大佬面前,即便再有主意,再有想法,也得要低调些才是。
人家可是正三品的大佬,说不定季铭拜相之后,这钱卓然便会升任户部尚书,从而进入内阁。
要知道这个钱卓然的嫡长孙是何人?那可是季铭季阁老最疼爱的季家三姑娘的夫婿!
季家跟钱家是强强结合的姻亲,钱卓然在政治上也是紧跟季铭。
季铭若真是拜相之后,尚书之职必然是要卸任的。
而内阁宰相在朝中都各成一派,季铭先前因着夺嫡之故蛰伏多年,拜相之后,必然会大力提拔季家一派的官员。
在季铭的全力支持下,到时候钱卓然接管户部,那是必然的了。
要知道六部尚书都是要入内阁的,入了内阁,成为阁老,那便是副国级的大佬了!
这不仅是惹不起,还得要好生巴结才对。
预见到税改之后朝中的格局,顾云浩自然更是注意在钱卓然的行事言辞。
眼下钱卓然这个大佬很明显是觉得他年轻,想事情简单。顾云浩自然是要顺着钱卓然的心意来说话。
难不成要告诉这位顶头上司‘大佬你搞错了,我考虑好了,只是你没想到而已,你快夸我聪明’?
固然领导们喜欢用有能力的聪明人,但更喜欢识趣的,对于那种在领导面前卖弄能耐,卖弄聪明的人,是哪一个领导都厌恶的。
更别论如钱卓然这种久居高位之人了。
“还是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受教了。”
深知此刻不能在钱卓然面前多言,顾云浩索性拍起了马屁。
“你那法子倒是有些可取之处,只是如今却是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钱卓然自是很满意顾云浩的态度,当下也愿意与顾云浩再多说几句,道:“就是为部里一众官员考量,咱们也不可与吏部交恶。”
听了这话,只见顾云浩神色一愣,随即双目微张,却是一丝惊喜之色闪过。
好一副兴奋又内敛的姿态。
顾云浩只觉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下官明白了。”
见着钱卓然看起来好似心情不错,想了想,顾云浩又道:“大人,咱们与吏部若都为税改行事的话?是否吏部那边就不会多想了?”
闻言,钱卓然眉头一蹙。
对啊!
眼下各部门都是眼红他们户部,这无非就是因为税改仅牵扯到户部而已。
但若是藉此将吏部牵入其中,那等于是将税改的功劳分了一部分到吏部,如此不仅不会惹得吏部不满,甚至还有助于减少税改的阻力。
要知道现在他们户部虽然看着风光,但也算是孤立无援了。
毕竟对于世家大族等守旧派来说,绝对是从心底抗拒税改,而且连带也不待见户部的。
而对于朝中的文官而言,如今新帝登基,眼看着乃是用人之际,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尽办法要在元化帝面前冒头,从而引起这位年轻帝王的注意。
但户部倒好,整个什么税改,如今元化帝的全部心思都在户部了,户部的官员也能借此在皇帝面前挂个号。
到时候元化帝有户部的这一众官员在,旁人又哪里有机会呢?
现在藉着基层官员易地而行,互相监督丈量土地的机会,将官员在税改中的表现纳入吏部的政绩考核,如此吏部也算是在税改之事上掺合了一脚。
“恩,此事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待本官再思量思量。”
虽然心知顾云浩这建议可行,但钱卓然也不会说出来,只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考虑,而后却又想起一事,忍不住摇头道:“易地而行的法子,虽然可能有些效用,然对于一些权势颇大的世家来说,或许即便有三位地方官员轮换清理丈量,也还是存在瞒报之事。”
顾云浩知道钱卓然的意思。
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或许有些顾忌盘踞在辖地的名门士族,但有互相清理监督之法的约束,又有擢升半级的官阶的诱惑,大多都会认真对待此事。
但凡事都没有绝对。
因着顾云浩提出的三县为一组,小组内互相监督、轮流丈量,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若是遇到在朝中极有权势之辈,即便是三个地方官员轮流丈量,也未必敢直言其瞒报之事。
毕竟在有的时候,升官事小,保命事大。
乌纱帽哪里有身家性命重要呢?
听到钱卓然亦是在担忧此事,顾云浩神色一振,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道:“下官以为,如有此事,当杀一儆百!”
“景源所言正是本官所想。”
闻言,钱卓然却是丝毫不见诧异之色,反而是颇有兴致的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书案:“只要杀一批人,谁还敢在这事上含糊。”
在这次建言之后,顾云浩便埋首在手头的工作之上。
也不知是因着建言的事,听说钱卓然曾在部里公开夸赞过他两句,甚至言辞中还有准备栽培重用的意思。
当然,钱卓然此举到底是因为真的欣赏他,还是藉此想要想师祖孙惟德示好,却只有他钱卓然自己知道了。
对于顾云浩来说,他虽然知晓这里面必然也还是有师祖的因素在,但也还是觉得算是意外之喜。
毕竟他当时寻了钱卓然谈及此事,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税改之中的弊端,确保田地清理顺利罢了。
要知道,新政的大体方向乃是他初拟的,新政亦是他此生的追求。
田地清理之事关系到国库税入,又直接影响税改的成功与否,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但能借此取得钱卓然的信任,那对他今后在户部的前途是极为有利的。
顾云浩承认自己是个贪心的人。
他不仅要推行新政,更是想要平步青云。
虽然朝中还没见动静,但见钱卓然对他的夸赞,顾云浩便知这位左侍郎大人在找机会呢。
因而,顾云浩料想,此事必然会达到他的期望。
解决了田地清理的弊端,顾云浩心情暂时轻松了些。
经过这几日的功夫,他不仅全面接手了闽省的田地清理的烂摊子,更是将里面的一些情况摸透了。
难怪陆安宁这般避之不及,以至于他才来户部,便这般急急的推了过来。
闽省的情况,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