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一直不说话,只目光深邃地望着孙涟漪,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所想一般。
这个女人,是他眷念的、深爱的,他无比确信这一点,可是,她也是他猜不着、看不透的。
孙涟漪被高延宗这么瞧着,只觉得他的眼神像火焰一般,将她心里的愧疚全数点燃了起来,即将将她烧得灰飞烟灭。孙涟漪想避开,却又避无可避。
他们经历林林种种,她与他共同走到今日,可能早已无法全身而退了,“延宗……”
“孙涟漪,你听我说!”高延宗突然打断了孙涟漪的话,他的情绪着急,口气甚至有些粗暴,但他心里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在害怕,他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他直觉那是他不敢听的事情。
孙涟漪被高延宗的气势怔住,愣了一刻,然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给我听清楚,给我记住了!”高延宗的语气甚至有一丝丝威胁,带上了他往日里极少让孙涟漪察觉到的强势和侵略性,“这一次,你孙涟漪的命,是我高延宗救的,以后,你就归我管,就得听我的!”
“这救人还得分先来后到的,明明是我先救过你的……”孙涟漪回过了神儿,理清了思绪想反驳,却不知是被高延宗的气势压着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一出口却是声如蚊吟,“若是我当初不救你,哪有如今你救我的情形,只能算是你还我了,凭什么说我以后就归你管?”
“你就是归我管了!”高延宗既是命令,又像是在耍无赖,“反正你向来觉得我不讲道理,我就无理取闹给你看看!”
孙涟漪也不知自己是应当生气还是应当发笑,她正捂着胸口眉头紧皱,高延宗却是忽而逼近了过来。“你……”
“以前的事情,我统统都可以不管。”高延宗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他无法说的心情,他是说给孙涟漪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是,从今以后,如果,你再做出这种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我会好好地‘惩罚’你!”
孙涟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高延宗完全没有碰到她,可他这气势慑人得,让孙涟漪不敢不从。
就是这一刻,孙涟漪才真的意识到,她面前的人不只是平时宠她惯她的高延宗,也是不怒自威的安德王。
这君临天下般的王者之气,让她想起了宇文邕,可一想到那个男人,孙涟漪就又是觉得一阵心疼,她咬着牙紧皱着眉头,仍是不吭一声。
“涟漪……”高延宗见孙涟漪眉目深锁,又忍痛不说,口气就是禁不住软了下来,“我有很多种法子,可以逼你就范,但我希望,不会再有那一天。”
方才那些威逼,孙涟漪虽是没直面反驳,可也未必肯真的听话,但是高延宗此言一出,孙涟漪忍了许久的泪水,竟是一下子夺眶而出。
高延宗只怕是已经什么都猜到了,可是他并不问她,甚至有意让她把过往那些事情全都放下。
他首先担心的仍是她的人好不好、会不会再受伤,而不是她有没有
欺骗他、会不会背叛他。
孙涟漪这才又想起菁三娘自尽前说过的话,忽而就是明白了,她是让自己珍惜高延宗。
菁三娘为周国办事,一因宇文家救她性命,二因她与高家仇深似海,她为宇文家可舍弃性命,毫无怨怼,可若是,牵扯到了其他的人,比如,关防风呢?
菁三娘最后一刻,心里应是有些遗憾的吧,她才会对孙涟漪说出那样的感慨来。
她没能真的和关防风走到一起,她为了家仇牺牲了她的儿女情长,他却仍是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不离不弃。
若是早些时,两个人能把话都说开,该有多好?可能,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但这只是孙涟漪设想的美好,菁三娘和关防风即使能如她所想远离是非,她与高延宗也是不可能的。
她除了欠着宇文家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她还惦着宇文邕的一片心意,即便她已是辨别不清那片心意的真假了。
而高延宗,也不是齐国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是高家的皇室子孙,他是安德王。
他有他的责任,她有她的苦衷,他们注定,是不能真的走到一起的。
孙涟漪思及至此,眼泪就更是流个不停了。
“涟漪,你……你别哭呀!”高延宗觉得是自己的话说重了,孙涟漪才会这般委屈的。
她本就是刚刚才醒过来,忆起已逝的关防风和菁三娘自然是有些感慨,他又还这般与她说话,她自然觉得难过了。
孙涟漪其实也觉得自己哭得莫名,难以开口解释因由,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就突然忍不住了。
孙涟漪又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才侧脸瞥了高延宗一眼,朝着他嘟起了嘴,高傲地嗔道,“你还要再凶我吗?”
“我……我哪是在凶你呀?”高延宗顿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涟漪,我是担心你。”
孙涟漪冷了一会儿脸,可看着高延宗那干着急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这一笑却是扯住了伤处,就是又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你别笑了,也别乱动!”高延宗看着孙涟漪在疼,他却又不敢碰她,只能在一旁等着她缓过来。
这情形,让高延宗就是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在言鸣山的时候,他养着伤她不准他想太多事情的时候,于是不自觉地就是扬起了嘴角。
孙涟漪好不容易不那么疼了,却是看到高延宗在偷笑,就是不悦地问道,“你不让我笑,自己又是在笑些什么呢?”
“就是想起之前我养伤的时候了……你那个时候管着我的事情,可比我现在管着你的要多多了。”高延宗小心地拉起了孙涟漪的手,轻声地说道,“涟漪,等你的伤养得好一些了,我们就回言鸣山去看看吧,距离这里倒是不远了。”
“言鸣山上下,都是人去楼空,回去了,也只是徒添伤感罢了。”孙涟漪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又望着高延宗提议道,“五爷,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们还是早点儿回邺
城去吧。”
“怎么又变回‘五爷’了?”高延宗对这称呼的变更颇为不满,可眼看孙涟漪又是蹙眉,便是只能妥协了。“罢了,随你怎么叫我都行……不过,早点儿回邺城是不行的,在大夫说你可以下牀走动,还可以骑马之后,我才会带你回去。”
“可是……”孙涟漪一激动就是要起身,高延宗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担心‘醉客轩’的那些人。”高延宗的眉头轻轻地皱着,却只有那么一瞬,“放心吧,有我四哥在,他自然能分辨谁是细作谁人无辜,小菊她……应当暂时是没事的。”
“五爷……”孙涟漪还要说什么,高延宗却又是打断了她。
“你现下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高延宗又扶着孙涟漪躺下了,“我出来得太急,都没告诉四哥,先去传个信儿给他,也顺便问问‘醉客轩’的情况。”
“那好,你先去吧。”孙涟漪乖乖地躺下,看着高延宗替她细心地盖好了被子。
“你再睡一会儿,等一下药煎好了,我端进来了再叫你。”高延宗看到难得乖顺的孙涟漪,忍不住就是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头,“若是嫌苦不愿意吃药,你知道我会怎么让你喝进去的哦?”
“你……”孙涟漪想起高延宗以往的‘喂药’,就是一阵脸红,她微微瞪了高延宗一眼,就是闭上了双眸不再理他了。
高延宗有些得意,又是宠溺地一笑,然后帮孙涟漪整理好了被角,才是起身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他出去之后,却是并未立即离开,似乎是因为十分疲累,再没有力气往前方迈出一步了。
高延宗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也已褪去,凝结成了眼底浓烈的惆怅,他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忽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往更外面走去了。
孙涟漪并未真的睡下,她听着高延宗应当是走远了,才把菁三娘给她的绣花香囊拿了出来。
她仔细地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端倪,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囊而已,没有暗部的记号,也没有哪里藏着什么讯息。
菁三娘让孙涟漪有机会进宫的时候就戴在身上,很有可能是因为做这个香囊的人就在皇宫之中,对方极有可能是个女子,而且位分不低,她若是进宫必定能被此人看到,那对方自然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能被安排进皇宫的人,定然不简单,安德王府中的那一名同僚是谁,孙涟漪也是丝毫没有头绪。
她只是隐约觉得,等到这一个个谜底都揭开的时候,又会有一场场风波接踵而来,她不知到了那时,自己还是否可以自保。
她也不知,她和高延宗最终,会落得如何的结局。
是他终于揭穿了她,杀了她,还是她终于害苦了他,伤了他?
孙涟漪又是一阵神伤,无力多想,她将香囊收了起来,也将纷乱的心绪收了起来。
前路凶险,变幻莫测,风起云涌,已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