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也满是释然了,“我料想着如果当真在战乱中再遇上你就救你一命,你得记着我以德报怨,日后就安心跟着我了。结果这会儿倒好,我‘英雄救美’没演上,换成了你救我,反倒成了我欠你的,想讨你以身相许的念想看来是……”
“都什么时候了,五爷还想着讨我的便宜!”孙涟漪终于是站起,向前走到了桌前,才转回身笑着嗔骂道。“就不怕我这救命恩人,一会儿就把你交去官府领赏?”
“呵!”高延宗忽而一笑,然后居然按耐不住,变成了几声大笑,“这……这才是我认识的涟漪!”
“你……”孙涟漪一看他笑得停不住,吓得立刻又上前去按住了高延宗胸前的伤口,着急地嚷道,“跟你说过要静养,不得妄动心绪!你还想要命吗?”
高延宗终于是止住了笑,看着孙涟漪这才稍微放心松了力道准备收回手,他便连忙抓住了她,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抬起的明眸憨笑道,“若是你当真想领赏,我一醒过来你就可以把我送走了,我哪还能一直待在这儿?”
孙涟漪一时竟是无言,只是扭过头不再看高延宗,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嗤笑了一句。“你后脑的伤,怎么没把你撞傻呀?”
高延宗想笑又不敢大笑了,只是轻扬了一下嘴角,一时感慨万千,声音轻柔,“涟漪,纵是两年前你不愿嫁我,你心里,也还是在意我的。”
“我才没……”孙涟漪抬眼看着高延宗又是一脸调笑,他还有些得意地挑了眉,她就是又羞又急,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就当我,还你当年在兰陵王府未揭穿我这个恩情,在邺城你虽然老不正经,可对我也并不坏,我……”
高延宗只微笑地望着孙涟漪,等着她继续说,她却似乎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才笑了笑,也知道不能再把她逼急了,于是挑了个轻松的话题说,也是问了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事情。
只是答案他已然知晓,这话便更像是在自问自答了,“涟漪,以前问你,你还不肯告诉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姓孙呀。”
孙涟漪却是眼神一暗,低首垂眸,抿嘴咬牙。
她没有姓氏,或是应当说,她太早就与家人失散,年纪小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只隐约记得娘亲唤她做‘涟漪’,而‘孙’这个姓是宇文邕给的。
那时她刚到他府上没有多久,他第一次教她写她的名字,旁边正好就是一本他看了一半的《孙子兵法》,他便说,“就姓孙吧,以后涟漪,定比这兵法更能要助我。”
她当时并不能完全明白什么意思,只高兴自己有了他给的姓,此时再想,《孙子兵法》是书,而她孙涟漪是一颗棋子,这个姓倒也适合得很。
“涟漪?”高延宗只觉得孙涟漪的神色不对,她在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苦,还有一丝嘲讽,看得人心惊。
高延宗以为是他又惹她生气了,却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
“在这里,没有涟漪这个人,我只是孙怜。”孙涟漪终于又望向
了高延宗,抿嘴轻笑,“天可怜见的怜,可怜的怜。”
高延宗看着她那心神忧伤的模样,只觉自己心里一阵难受,原本握住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口气也经不住染上了一丝感伤,“你这两年,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事?”
孙涟漪却是不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稍微用力就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去叫茉儿,让她来给你换药。”
高延宗也不再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孙涟漪转身出了门,他的眼光都还无法收回。
到高延宗可以自如地下牀行走多些距离的时候,已是他被救回之后的一个多月了。
数十日以来的朝夕相对,茉儿早就对高延宗完全放下了戒心,亲近地似是家人一般。
她也得了孙涟漪的应允,有空闲就扶着高延宗在屋外的大石上坐坐,当是给他见见光。
这一日,孙涟漪带着茉儿去山下的村子出诊,高延宗午休之后睡醒了也是无聊,便自己走到了外面坐着。
言鸣山四周很安静,鸟语花香,是个静修的好地方。
而他们所住的小筑正好建在半山腰一段天然的平台之上,正前方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倚着树干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山村。
高延宗并没有去过那里,可他听茉儿说,那是一个民风朴实、男耕女织的小村子,几乎算是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了。
他在养伤的期间,偶尔也会有村民上山来找孙涟漪看病,她总是格外地温柔,并且分文不收。那些村民很感谢她,时不时送些自家的东西来,他们三人倒是完全不愁吃穿了。
这样平静安宁的地方,让原本想跟北齐联系的高延宗暂时放弃了念头。
他不知道这里离他可以使用军力的地方有多远,但像孙涟漪说的,万一不慎出了什么意外,北齐安德王在周国边界受了重伤的消息被心怀不轨者得知还找了过来,只怕会连累这里的百姓承受无妄之灾。
高延宗低垂下头,望着山下一阵出神。
而且,他打从心底认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到军营之中了。
孙涟漪和茉儿两人忙了一日,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便是就看到高延宗坐在屋外黯然神伤,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了。
“咦?高大哥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茉儿疑惑地歪着头,好像是在跟身旁的孙涟漪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个热心肠,这些时也真的把高延宗当自己亲哥哥来看了,高延宗对她也是很好,整日与她笑呀闹呀的,比孙涟漪还愿意同她玩,所以茉儿也是从来没有见过高延宗露出这种表情。
正想着要上去好好关心一下,却是被孙涟漪伸手拦住了,茉儿侧过脸来望向孙涟漪,她虽然是在对自己说话,可是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高延宗身上。“茉儿,我累了,你去做饭吧。”
“啊?我……我做呀?”茉儿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却是看到孙涟漪转过脸来的满目肯定,她才只得点头,先拴好了一直牵着的飞雪
,然后无奈地抿了抿嘴,一副为难却又不得不妥协的表情,“好吧,那我去做了。”
孙涟漪看着茉儿进了屋,她才走到了高延宗的身边,犹豫了一会儿,忽而调笑地叫了他,“五爷,这望眼欲穿的,是在看什么,等什么呢?”
高延宗心想着这倒是稀奇了,孙涟漪之前虽然被他认出来了,可这些天也几乎是能避着他就避着他的,没曾想今日居然主动上来搭话,还一出口就是调侃。
他便忍不住就是一笑,伸手不正经地勾了孙涟漪的下巴一下,“自然是在等秀色可餐的美人儿回来,让我饱餐一顿呀!”
“是吗?”孙涟漪却更是反常地没有躲,也不挑明高延宗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反而还靠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也望向了他之前一直在看的地方。
她自然地将手肘支在双腿膝盖上,好似无意地托着腮说道。“我可不知道,五爷等美人的时候,会露出这种内疚自责的表情。”
高延宗原先痞里痞气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似是呢喃地叹了一声,“原来你也会在意我的事情呀……”
“我只是好奇而已。”孙涟漪倒是被他这么一句感慨弄得有些脸红,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我认识的高延宗,说天不怕地不怕都不为过,真难想象会有什么事让你皱眉不展的。”
高延宗一时无言以对,苦笑了一阵儿,孙涟漪却依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他见躲也躲不过了,再避着,她也是已经看出点儿苗头了,还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好似他若不说,她以后便再不理他任何事了一般。
高延宗思及至此,才开了口,声音轻地好似怕惊扰到了什么一般,“涟漪,我听茉儿说过,你救我那一日,我手下的其他将士,全都已经……”
孙涟漪没想到是这件事,先是愣了一刻,然后才朝着眼里还有希冀的高延宗,缓缓地点了点头,“嗯。”
高延宗眼底仅剩的那点儿光芒黯淡了,他低垂着头好半天,眼眸轻阖又睁开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是我轻敌,错估了形势,又错判了路线,不然我们也不会跟大部队失散,也就不会被周军偷袭,是我害死他们的。”
“原来你的噩梦是这个……”孙涟漪也有一丝感伤,而后却又多了一份释然,“生死由命,总归,他们并未临阵脱逃。”
她从大石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梧桐树下,背对着高延宗,望向远方,幽幽地叹着,“马革裹尸也是为国捐躯,好过丢盔弃甲的逃兵。这乱世之中,有几个人能顺应其心而活,不都是各有各的苦吗?”
高延宗听完心下一颤,他知晓孙涟漪是在宽慰他,本是感动,可她言语间满是无奈,似是释然却又落寞,令他无比心疼。
高延宗情不自禁地也走上前去,从孙涟漪身后将她拥入怀里。
望着她侧过脸来那突然提防的眼神,他却是又忍不住调笑道,“你这道理是说得挺好,但口中的逃兵,可是在讽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