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回到了住处,虽是浑身疲累,可不知为何却是睡不着。
他又从牀上起身,望着房屋的角落里,有以前的主人留下的几坛子陈年老酒。
自从三年前高长恭走后,高延宗已经许久不喝酒了,可今日不知为何,他很想喝一些。
许是因为打了胜仗的喜悦,许是因为忆起故人的感慨,也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时,他对那个人的思念,总会劈天盖地般袭来。
高延宗不愿再多斟酌了,他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坛酒,又返回到桌边坐下,也不去找碗来盛,直接开了坛子就对着坛口喝了起来。
此酒并不算太烈,但是味道醇厚,美酒入喉之后,一阵畅快淋漓。
高延宗酒量向来就好,一坛子下肚之后不但没见半点儿醉意,反而还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酒虫。
他于是便无奈地嗤笑了一声,又跑去开了第二坛。
晋阳的所有城门,高延宗的副将已是全部巡了一遍,这会儿他正准备离开东门,也回去休息的,却是听到了刚进城的几个将士朝着他吆喝。“大人,我们找着冯小怜了!”
“冯……冯小怜?认错人了吧……”副将心想以高纬心疼冯小怜的程度,怎么可能在离开晋阳的时候没把人带走?
他根本是不相信,轻轻地摇了摇头便策马就打算走了,却是被后面赶过来的一个小将给拦住了。“大人,宇文邕咱们是没瞧见,可是抓着冯小怜也是有军功的吧?”
“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冯小怜不可能还在晋阳!”副将本就困得很,可想回去睡觉了,却硬是被要求着要去证实被抓来的人是否冯小怜。“哎!一定不是的!”
“大人,您先看看再说吧!”这位小将就是先前认出冯小怜的那一位,可冯小怜毕竟是高纬宠妃,他从前也都只是远远地瞧见过,没真切地看清楚,这会儿一听副将如此说,也觉得记忆模糊,有些不敢肯定了,便一定要副将帮忙看看。“这要不是的,属下也没脸儿到皇上那儿邀功了,省得自讨没趣。”
副将没办法,便下了马,陪着这小将往门口走去了。
高延宗称了帝,冯小怜在晋阳里就再没有主子的身份了,而且她往日红颜祸水的骂名传得沸沸扬扬,晋阳城的将士百姓都不喜欢她,此时她落难了,自然没什么好的待遇,人是被绑着双手拴在马后跟着走回来的,自然比单骑战马的将士们速度要慢,这会儿才刚进城。
副将都连打好几个哈欠了,看到人终于是姗姗来迟,便走过去凑近瞧了瞧,这一看清楚,困意就完全被打消了,忙是上前来给她松开了绑着双手的绳子。
“大人?”发现冯小怜的众位将士都有些莫名,面面相觑。
如果他们没抓错人,以冯小怜如今阶下囚的身份,副将不需要如此客气;若是他们认错了,这就是个长得有些像冯小怜的普通人家姑娘而已,还有可能是个细作,副将更不必如此诚惶诚恐了。“大人,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呀?”
“蠢材,这哪是
冯小怜呀?”副将大声喝道。“这是安德王府的涟姨娘!”
“涟……涟姨娘?”将士中也有些人先前听说过孙涟漪,只是并没有见到过,这会儿一经副将证实,才是吓了一跳。“方才她……她明明自称本宫的?”
“她怎么不能自称本宫了?安德王现在都是咱们的皇上,那她也就是娘娘了!”有几个人交头接耳了起来,“听说,这涟姨娘可比五王妃还得宠了,说不准,以后还真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刚才谁得罪她了,可小心着点儿!”
“都窸窸窣窣些什么呢!还不快给涟……给娘娘赔不是!”副将给孙涟漪解开了手上的绳子,又看她手臂上有血痕,连忙让人拿了伤药过来。“娘娘您别怪他们,小的们眼拙,伤了您玉体,也是无心的。”
孙涟漪的神情至始至终都十分平静,最后只轻声地叹了一句。“我没怪他们……众将士守卫晋阳实在辛苦,我匆忙赶来,身上什么信物都没带,他们没把我当细作就地处决,已经是我命大了。”
“娘娘您体恤就好。”副将见孙涟漪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真诚,丝毫没有怒气,才稍微放了心。“这晋阳附近可乱得很,您怎么独自就来了,是邺城里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孙涟漪听到副将提及邺城,便顺水推舟道,“姐姐得知五爷在并州称帝一事,怕高纬回邺城之后会怪罪安德王府,所以连夜就带着全家往这边赶了。她想着五爷会担心,就让我先来报个信儿,我一个人自然比她和其他姐妹一起要走得更快,何况她们还要带着孩子……”
“娘娘说得是!”副将见军医已是给孙涟漪手臂上的伤包扎好了,便连忙给她牵了一匹马过来。“属下现在就带您去见五……皇上,他也确是十分担心五王妃……娘娘们在邺城的状况。”
“大人若是不习惯,便还是用从前的称呼吧。”孙涟漪微微一笑,然后不用任何人帮忙的便翻身上了马,等着副将带路。“劳烦了。”
“应该的!”副将也上了自己的马,又嘱咐余下的众人该做事去做事该休息就休息,这才领着孙涟漪走了。
宇文邕回到周军阵营中时,已是精疲力尽,他甚至意识不清到险些坠马,过了许久才是缓了过来。
“皇上,今日……”有将领见宇文邕精神消耗过度,又看渐渐是没有还生还的周军从晋阳城回来了,便是提议道。“今日不宜再战了,咱们还是……后撤吧!”
宇文邕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于公,他清楚如今的晋阳,再攻克已是不易,他不应当罔顾将士们的生死前去。
可于私,孙涟漪还没有回来,他如果弃晋阳而走,她可能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宇文邕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忽而有信儿传了过来,他拿着呈上来的字条展开一看:晋阳城,内空虚,再攻之。
宇文邕一眼就认出是禹余粮的字迹,不禁喜上眉梢。“他居然在晋阳!”
“皇上?”将领们见宇文邕的精神似乎一
下子就恢复了,也是惊讶。“是……是什么好消息,使得龙颜大悦呀?”
“真是天助我也!”宇文邕朗声笑了起来,“众将听命,停止后撤!”
宇文邕话音刚落,号角声就响了起来,他再度开始集合军队了。
高延宗的副将把孙涟漪带到临时的住处后,便是实在疲惫地扛不住,就自己去休息了。
孙涟漪站在高延宗的房前许久,仍是不知是否要进去。
她已经顺利脱险,此时又无人看管,她完全可以转身就走,出城也好,躲在晋阳的某一处混进普通百姓之中也好,都不是什么难事了。
两国交战,孙涟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周国人,她不该再和高延宗有任何牵扯了,可是此时此刻,孙涟漪却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高延宗就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她想见他,哪怕只是看看睡梦中的他,也可以抵过她这三年来的相思,抵过第二个三年或是更长的以后。
孙涟漪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面前的门,她知道她本不该去,可是她,熬不过自己的心。
高延宗喝完第二坛酒之后,才感觉后劲儿上来了。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倒在桌上就睡了一会儿。
可身为武将,高延宗的警惕性仍是很高,此时他听着门口有动静,便是立即睁开了眼睛。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方才他睡着那会儿就已经燃尽熄灭了,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使得这间屋子并非完全黑暗。
这会儿门口些微的光亮照射进来,反而是晃了高延宗的眼睛,他仍是执意朝着那边望去,却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晰,只有一个模糊的倩影。“谁?”
孙涟漪刚走进来,一听到高延宗的声音,身体就是僵住了。
她不知道他还是醒着的,她以为这个时辰,他定是累得沾了牀就能睡着。
她只是想看看他,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孙涟漪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就要往外走,高延宗却是忽而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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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高延宗的目光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个背影,他太过熟悉了,她总是这样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每次都追不到,可仍是要去追。
高延宗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步接一步走向门口呆立住的那个身影,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再跑开了。“涟漪……”
他的这一声,轻得好似只是唇齿间的一个叹息,却是顷刻间就击溃了孙涟漪最后的防线,她已是无路可退,或许,她早就深陷其中,看不到退路了。
高延宗走到了孙涟漪的身后,近到终于可以感觉到她身上体温的时候,才是忽而笑了起来,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涟漪,你回来了……”
孙涟漪死死地咬着牙,才是强迫自己不要在此刻落泪,她贪恋他的温暖,一旦再沾上,怎么还舍得放开?“延宗……”
“大胆!”高延宗却是突然将孙涟漪转过了身,面对面地把她推到了身后的门板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