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冯小怜的神色,高延宗却是忽而觉得,她可能并不是他们口中那个祸国殃民只图自己享乐的红颜祸水,冯小怜往日所为,或许是有苦衷的。
“既然孙怜姐姐不在,那小怜便不打扰五爷了。”冯小怜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又向高延宗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不送了。”高延宗站在原地,望着冯小怜的背影良久,直到她走得远到看不到了,他才收回了目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去。
高延宗实在是太累了,回去便直接睡下了,可却是怎么都睡不好。
他做了很多梦,杂乱得很,有很多战场上的厮杀画面,有时是高长恭带着的,有时又只有他一个人。
他好像还听到了《兰陵王入阵曲》,看到有人在那边跳舞,高延宗跑了过去,可那跳舞的人却是越来越远,他怎么追都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好像是孙涟漪的,又好像是冯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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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不清、看不明,却又疲累得醒不来,在梦里挣扎着,一刻不得安神。
“五爷!”耳边有人在唤他,声音由远到近,语气似乎十分着急。“五爷,不好了!”
高延宗终于被叫醒,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的副将一脸的慌张,不禁心下一惊,连忙就坐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军情告急!”
“不,不是……”那副将跑得太急,说话都一直喘气。“是……皇……皇上他……带人连夜走了!”
“什么?”高延宗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掀开被子,连衣服都没披一件就往外面冲,直接跑进了高纬的帐营里,果然已是空无一人了。
“五爷,您别冻着了!”副将连忙拿着一件厚实的斗篷追上来,披到了高延宗的身上。“这大冷天的,您要是病了可怎么好?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呀!”
“皇上都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主心骨?”高延宗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拳头重重地打在了营帐上。“高纬呀高纬,我大齐是要败在你的手上了!”
“五爷您别急……”副将生怕高延宗气急攻心,连忙给他顺着背。“这……皇上带着不少人走了,想瞒并州的将士们也瞒不了多久了,可怎么办才好呀?”
高延宗稍微冷静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你先去把几位将领叫来,咱们再商量商量如何是好。”
“是。”副将听命,便就出去了。
高延宗仍是站在高纬的帐营中许久,忽而笑了起来,神情满是苦涩。
昨晚守城门的几个士兵都知道高纬他们已经走了,只是被严命不准说,也只能到了第二日天亮换班之时,才告诉了他们的将军。
这位将军就是昨夜随高延宗一同阻止高纬离开的其中之一,自然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忙通知了高延宗的副将,也下令知情者不得外传。
可是高纬除了带着冯小怜,也带走了一些宫女和近臣,再怎么悄悄地离开,这动静也不会小到无人知晓。
果然高延宗把并州其他将领找来一问,已经过半的人都知道了。
“不论如何,皇上出走已成事实,确是我高家对不住百姓们。可延宗还是希望诸位将军,肯助我守住并州!”高延宗一拱手,向着他面前的并州将领们郑重地俯首。
他已改自称‘本王’为‘我’,只以同僚身份请求帮助,而非以安德王之位命令众人,将领们心中更是大为感动。“五爷太多礼了,我等受不起!”
“五爷,这几日您拼死守城,我并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倒是那位皇上,哼!”其中一位并州将领向前一步,将行礼的高延宗扶住。“我等与并州早已融为一体,必当死守,可……高纬连夜潜逃,可见丝毫不在乎我并州存亡,他都如此不顾自己的国土了,我们断不会再为这般贪生怕死的君主而战了!”
“将军!”高延宗还要在劝,众位将领却是忽而朝着他跪了下来。“你们……这是作何?”
“安德王在此危难之时,仍对我并州不离不弃,此等情义此种英勇,才是君主风范。”将领们各个都对高延宗心悦诚服,“您如果不当天子,诸位将士实在不愿意出力死战!”
“这……”高延宗万没想到众将领居然说了如此请求,他着实震惊,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儿。
“五爷……”副将也跟着其他人一起跪了下来。“属下跟随您多年,比并州的将军们更要了解您,您绝非篡权夺利、有心谋反之人,可众位将军说得有理!请五爷以大局为重!”
“我等不畏谋反之名,只望保家卫国,请安德王为并州、为大齐国土着想!”众位将领向高延宗叩拜。
高延宗不得已,紧紧地抿着嘴,思考良久之后,才是终于点了头。
十二月十四日,高延宗登皇帝位,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德昌。
原本准备逃离的并州百姓听说以后,不召而还的人,连续不断、络绎不绝。
高延宗散发他王府中所有的储藏和高纬没来得及带走的财物赏赐给将士们,并查抄高纬的亲信许多家。
高延宗看见士兵时,都亲自握住他们的手称呼他们的姓名,众人皆是泪流满面、悲泣出声,争着为他效死。
就连并州的妇女孩童也都登上房顶捋起衣袖,向城外的周军投掷砖头、石块等物抵御。
并州之内,一时间士气高涨。
已经从晋阳又逃回邺城的高纬听说后,愤怒非常,“朕宁愿让北周得到并州,也不想让高延宗得到它。”
他的近臣们都附和着高纬,开始咒骂起高延宗来,说早看出他觊觎皇位、狼子野心,必定会谋反称帝,同时又大夸高纬有先见之明、果断机智,连夜就出了并州,不然此时他们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只有一旁的冯小怜,一直沉默不语。
寒冬天里,她手中的字条竟是被她掌心的细汗给浸湿了。
终是到了这一步了,可最后的结局,到底是她的解脱,还是再一次的深陷呢?
周国皇宫里,频频接到前方送来的捷报,人人皆是欢欣鼓舞的,这个冬日,
倒是过得一点都不冷了。
只有宇文神举,听闻了再多的好消息,也是终日愁眉不展着。
孙涟漪他们走后没有多久,茉儿就又病倒了,天气越来越冷,她每日都加重了药量在喝,可却是丝毫不见好,夜里几乎就是咳嗽咳得睡不着。
今日宇文神举守在茉儿牀边,她似乎是因为觉得安心,倒是难得地睡得比平时早,可是到了半夜,又突然开始咳嗽,还咳得吐了血,吐完又昏睡了过去。
宇文神举喊了太医来,看过茉儿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摇头。“太医,怎么样了?”
“宇文将军……”太医又是叹气,又是欲言又止的,可是把宇文神举给急坏了。
他竟是一怒,眉毛一横,就抽了剑出来,顷刻间就架在了太医的颈项上。“你再不跟我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艾青听闻茉儿今日竟然吐了血,便连忙赶来,一见屋就看到了如此画面。
她也是头一回儿看见向来温和好说话的宇文神举这般浑身杀气,愣了好一会儿才是连忙喊道。“将军!不可呀!”
“将军饶命!”太医也没见过宇文神举这副模样,同样吓得不轻,腿软的差点儿就跪下了,“这……这茉儿姑娘,怕是……怕是只剩这几日了。”
宇文神举见太医终于是说实话了,他也冷静了些,便收了剑,可是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喃喃地好似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太医的话。“只剩这几日……”
“将军……”太医没有被剑指着,便是长舒了一口气,看宇文神举那般沮丧的模样,又看到牀上的茉儿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叹道。“其实早前茉儿姑娘刚入宫的时候,老夫就与将军说过,她体内的毒已深入骨髓,无法去除了,只能平日精心调养以稳住不毒发,可毒素留在体内这么耗着……诶,最多也只有三年五载的寿数,现下,距离她进宫,已经快六年了,她也算是……”
“算是什么?难道还算是赚了吗?”宇文神举一声苦笑,眉目间满是悲怆无奈。
他看到了艾青,又突然燃起了希望。“青儿,不是还有那位神医可以给茉儿解毒吗?他人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皇上如果有什么怪罪,我来顶着!”
艾青却是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声音哽咽地轻叹了一句。“没有神医……”
“什么意思?”宇文神举用力地抓住了艾青的肩膀,强迫她面对面地望着他。“青儿,你跟我说清楚!什么叫没有神医?”
“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一位神医。”艾青看着茉儿已是油尽灯枯,也是心疼不已,终于把实情说了出来。“当年皇上派出去的人,找到那位解毒圣手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
宇文神举一下子站不稳,往后退就撞在了身后的牀沿上,也撞醒了原本迷迷糊糊的茉儿。“神举哥哥……”
“茉儿!”宇文神举连忙转过身,坐在牀边,握住了茉儿的手。
她的手,总是冰冷的,怎么捂都热不了一会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