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涟漪一步一步走来,果然是心越来越硬了。
可若是真能心如玄铁,该有多好呢?她此刻便丝毫悔意全无,半点儿的内疚都没有。
她不会质问自己,是在相助明主,还是在助纣为虐?
她也不会心痛难耐,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高长恭回来。
她曾经跟菁三娘说过,人能活着,才有希望,才是最好。
可如今,她活着,心里却只剩下绝望,一点都不好。
“夫人,你不许再喝了!”梓琪在孙涟漪要开始喝第四壶酒的时候,奋力地把酒壶给抢了过来,她还抱着酒壶后退了好几步,朝着皱眉头望向她的孙涟漪一直摇头。“我不会给你了!说什么都不给!”
孙涟漪苦笑一声,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把空了的酒杯放下,手掌按住桌子支撑着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夫人……”梓琪本想过来扶住孙涟漪的,可是怕她又把酒壶抢去继续喝,才没有上前的。
孙涟漪微微一笑,然后松开了撑在桌面上的双手,往院中走了过去。
她一边踱步还一边略带醉意地说道。“梓琪不陪我喝酒,现在连独饮都不让了,多闷呀,那我舞剑给你看吧?”
“夫人,你站都站不稳了,还舞什么剑呀!”梓琪生怕孙涟漪这会儿意识不清,舞起剑来把她自己给伤着,连忙放下酒壶就跟了上去。
可是梓琪还没近孙涟漪的身,后者已经抽了腰间的软剑出来,一个轻盈的旋转,她身旁因为一段时日无人问津而繁多起来的花草都是被斩断了不少,梓琪即刻就吓得不敢靠近了,只隔着那么一小段路朝着孙涟漪喊道。“夫人你小心呀!”
孙涟漪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一般,也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样,此时此刻,彷佛天地间一片虚无,只独剩她一个人。
无乐无奏,丝竹之声却好似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一般,她跟着心声舞动,舞姿绝美。
不远处刚从外面回来的禹余粮和梓璇看到了,也只是立在原地没有靠近去打扰。
梓璇不是没有见过孙涟漪舞剑,可这一次,却是尤为动人,只是在一旁看着,都好似被融入了她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孙涟漪含着一丝醉意,难免一举一动都带着慵懒妩媚之气,可更多的,却是一腔无处宣泄的悲怆之情,只靠着她挥出的剑气发出,可也只能散去分毫,杯水车薪而已。
梓璇光是看着,都觉得难过,梓琪离得近,更是入了迷一般,连眼眶都红了。
禹余粮不声不响,也只是默默地远观着,他大概看出了,孙涟漪舞的,是当年她一举成名的《兰陵王入阵曲》。
那一年,菁三娘向禹余粮报告过这件事,他曾经来过‘醉客轩’,偷偷看了孙涟漪的编舞,却也从未如此完整得看到过。
孙涟漪也想起了菁三娘,想起那会儿她在练舞时菁三娘在一旁的悉心指导,想起她练累了之后关防风递上来的一杯茶水,想起‘醉客轩’的很多人。
好的坏的人,褒的贬的
话,终是都与孙涟漪生死相隔了,唯一幸存的小菊,她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醉客轩’的一切,此时对孙涟漪来说,都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人事一般。
或许有一天,兰陵王府的一切,安德王府的一切,于她而言,也都变成了恍若隔世,变成了她不敢再去想,只能死死压在心底的回忆。
孙涟漪满心悲怆,舞到接近终了时体力不支,竟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软剑剑尖指地才勉强撑着,没使得她整个身子都跌向地面。
“夫人!”梓琪着急地要上前去扶,孙涟漪却是抬手阻止了。
夏日燥热,可入了夜,这院子的地上,难免还是有些凉。
孙涟漪却并不在意地凉,她似乎是粗喘了好几口气蓄了些力,才丢开了剑,抬头看着月亮,幽幽地说道。“四爷,这一舞原为您所创,奈何竟从未让您赏过……涟漪今日,献丑了……”
她的声音很轻,在身后的梓琪都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只看着孙涟漪突然端正地跪好,磕了三个响头,最后磕下去了,半天都不起身。
梓琪犹豫了好久,才敢上前去扶孙涟漪,这一次她倒是没再推脱,听话得起来了。
禹余粮见孙涟漪起身了,才朝着身边的梓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过去了。
梓璇微微颔首,然后走到了孙涟漪的身旁,转述道。“夫人,禹总管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寅时。”
“嗯。”孙涟漪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梓琪,忽而笑道。“你看吧,今日不陪我喝酒,下一回,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夫人……”梓琪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是要落泪了,“你今晚走了,就真的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孙涟漪轻轻地摇了摇头,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梓琪的脸,“有缘再见吧。”
梓琪用力地点头,却是终于忍不住,落了泪下来。
孙涟漪望着她那般模样,也是心里难受,又不放心地朝着梓璇嘱咐道。“你们好生保重。”
“是。”梓璇屈膝又向孙涟漪行了个礼,眼眶也是红了。
“我走了……”孙涟漪说完,便是转身,不再看梓璇、梓琪两人了。
禹余粮看到梓琪扑到梓璇怀里大哭,虽是唏嘘,可还不至于太动情,反倒是看到孙涟漪一脸平静,他才感慨万千了起来。
孙涟漪并不去看禹余粮,只在与他擦肩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然后便继续往外走了。
禹余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了出去。
兰陵王府外,远远地就能看到白色的灯笼。
高延宗从马车上下来,却是没有即刻进去,在门口站了许久。
李氏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
高延宗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终于回过了神,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走向正厅,厅旁边候着的两个小厮一看到高延宗和李氏,正要高声通报的,被他抬手制止了。
高延宗缓缓地走入正厅之中,走到了高长恭的灵位前面,掀开自身素缟的前摆,利落地
跪下,朝着灵位三叩首。
李氏没去阻拦,只站在后面红了眼眶。
郑氏满脸疲态,一直望着高延宗,忽而轻声叹道。“五弟,你与四爷是平辈兄弟,无需行此大礼。”
她说完,还让一旁的商陆儿上前去扶高延宗。
高延宗这才抬起头,又望了头顶的灵位一眼,才肯起身,走到了郑氏的面前。“四嫂……”
他原本有一肚子劝慰的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郑氏好似比高延宗更想得开一些,反而宽慰起他了。“不说为了四爷,就是为了腹中的骨肉,我也不会不爱惜自己的。”
“四嫂你……”李氏比高延宗还要更快地明白过来,简直喜极而泣。
“也是今日,我非让小姐看大夫,才知道的。”商陆儿也是一脸欣慰。“恭喜五爷,要当五叔叔了。”
“五叔叔……是呀!我终于当五叔叔了!”高延宗开心地笑了起来,“四哥……”
高延宗突然又跑回到了高长恭的灵位前面,激动地喊道。“四哥,你终于当爹了!四哥!”
“这个傻五弟呀。”郑氏无奈地摇了摇头。
“五爷自己当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激动过。”李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心里的难过并没有减少,但当得知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郑氏的确是喜悦的,其他人的心里,或多或少也是感觉到安慰的。
郑氏对高长恭的思念只会与日俱增,以后,她还要告诉他们的孩子,让这个孩子也思念父亲,她们要为了他,好好活下去。
“四嫂,你别在地上坐着了!”高延宗狂喜之后,又连忙折返回来,扶着郑氏起身,“你快去休息吧!这里……这里我来守着!你放心,我一定不偷懒!”
“四嫂,听五爷的吧。”李氏也是开口了。
“小姐,你这几日,也的确没有休息好,你的心意,四爷在天有灵是知道的。”商陆儿也是劝道。“你不睡,小主子也要睡呀。”
“听你们的吧。”郑氏点了点头,便让商陆儿搀着走了。
高延宗看着郑氏离开了,便回首去望李氏,发觉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想着她这几日的辛苦,便有些心疼,就提议道。“夫人,你也回去睡吧。”
“可是……”李氏对高延宗仍然有些不放心,还是怕他独自一人对着高长恭的灵位,会想不开。
“你放心吧,就是为了能听见四哥四嫂的孩子喊我一声‘五叔叔’,我也不会再自暴自弃了。”高延宗扶着李氏的肩膀,宽慰地笑了笑。“夫人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备好早膳,我回府陪你吃。”
李氏瞬间感慨万千,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点了点头,便听话地离开了。
高延宗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李氏走远了,才将眼光收回,折返回了高长恭的灵位前。
他也不叫人拿椅子来,就顺势坐在了地上,后背靠在摆放灵位的桌子上,好似幼年时,他靠在高长恭的身边一般。“四哥,这会儿特别想跟你喝一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