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涟漪看梓璇的神色,加上方才李氏的反应,估摸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便是微微蹙眉。“梓琪出去了,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便直说吧。”
“是。”梓璇这才点了头,“听说……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的姨娘,买通了夫人之前的贴身丫鬟,大夫给夫人开来养生的药,全给换成了避子汤,还是最重计量的。夫人喝了快两年,不说一直怀不上孩子,反而还体弱多病了起来,后来终于发现有人在药上面做了手脚,可那丫鬟一听见风声就跑了,结果就弄得至今也没查出来到底是谁授意的,而且夫人她……她因为长期喝那种药,应当是……”
梓璇的话没有说完,孙涟漪也是已经明白了,李氏大概是被那些过量的药折腾坏了身子,只怕是再也怀不上孩子了。“这件事五爷知道吗?”
“好像说,东窗事发的时候,五爷不在邺城。”梓璇那时也还未进入安德王府,所以只是听说来的。“不过,他应当是心里有数的,这毕竟是大事,府上的人虽然不怎么敢提起,可其实都是知道的。”
孙涟漪不禁有些心疼起李氏来,那些年月,她应该也是极为年轻的,当得知害她的人就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李氏必定心寒不已,而在暗地里还有紧盯着她的人没有抓出来,她难道不会惧怕,不会有千般委屈吗?
可她却没有因为一己私仇,而向高延宗的妾侍们展开报复,甚至可能,李氏都未向高延宗抱怨过什么。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却仍是纵容高延宗一个接一个的娶进门,生怕因为她自己的问题而断了高家的香火,光这一点,就足够孙涟漪佩服了。
方才李氏的规劝那般真挚,感慨也是那么真实,她深受其害,却并未因此失了本心也去加害旁人,反而生怕孙涟漪也被人所害,比孙涟漪自己还要紧张。
李氏字字句句皆是为高延宗所想为孙涟漪所忧,孙涟漪若是说自己丝毫不被打动,那就是铁石心肠了。
可是,她不得不如此。
有时候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日,该带着哪片面具出门,更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有人出来指剑相向。
孙涟漪怎么还能奢望,要给高延宗生个孩子?她怎么舍得,怎么忍心让他们的孩子去面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父母相杀的局面?
在外人看来,在平民老百姓的眼中,她们是王爷家眷,是皇亲国戚,和这邺城中很多贵人一样,生活无忧,只管享乐。
但不管看似多么光鲜亮丽的人,可能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好像李氏,好像孙涟漪,甚至还有,冯小怜。
深宅之中,尚且如此,那么深宫里,怎能幸免?
世人皆羡慕她们富贵荣华,可背后那些诡谲的阴谋,又有谁能看得清楚呢?
那首奇怪的歌谣,本只是小孩子们在大街小巷里面传唱,无伤大雅,可不知是被哪个有心人给利用了,短时间内居然传得满城风雨。
高延宗和孙涟漪都能解出来的意思,
自然也会有其他人解得出来。
孙涟漪毕竟身份尴尬,即使是明白这歌谣是个离间计,可也不会明说,更何况,她觉得以高延宗的性格,应该已经去提醒过斛律光了。
这种模棱两可的歌谣,根本算不得什么造反的证据,只要斛律光这段儿时日安分守己,或是像高长恭那样,干脆称病在家修养,不管是真病假病,先避开风头再说,那些有心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高长恭和高延宗也是如此认为的,斛律光便听从了他们的提议,果真抛光养晦了一段时日,连在六月入夏的好天气里都不怎么出门了,这对他一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来说,实在也是憋得难受。
而且这段时间,高纬也并未因为歌谣的事情对他有什么责罚,斛律光便是放心了不少,加上高纬还派人赐给了他一匹骏马,邀请他第二日骑着一同去东山游观,斛律光便是更没有戒心了,守礼地入宫致谢,可这一入宫,就再没有出来了。
到高长恭他们知晓的时候,高纬已经发诏书,以斛律光谋反之罪,将他的家族满门抄斩。
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低估了高纬的疑心病,高延宗他们都没有想到,高纬竟已是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消息传来的时候,高延宗就在兰陵王府里,和高长恭一同知晓,立即便是破口大骂道。“这个昏君!”
“延宗!”高长恭见高延宗转身就往外面跑,连忙拉住了他。“你此时就是进了宫去,又能如何?”
“四哥,斛律将军为人忠义刚正,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怎能无端被如此污蔑!”高延宗情绪激动。“我要去为他讨回公道!”
“五弟!”高长恭拉着高延宗怎么都不放手。“斛律将军已被杀害,你即便是去了宫里将皇上骂个狗血淋头,他也活不过来了。”
“四哥……”高延宗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却仍是忿忿不平。“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要做的,可,不能由你、我来做。”高长恭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平日就对我们有所忌惮,现下他刚判了一个谋反之罪,你就去推翻他,他自然是不会听你说的,兴许根本就不愿见你……还是让其他大人出面吧,此时最重要是,是先保住斛律将军的家眷。”
“四哥说得是。”高延宗这会儿冲动劲儿过去了,才是想到,他若是贸然进宫,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惹恼高纬,到时候弄巧成拙,只怕连斛律一门的其他人也保不住了。“那我马上去找人商议。”
“去吧。”高长恭点了点头,目送着高延宗走了,才是缓慢地坐下,目光凝重。
他既是为斛律光极度惋惜,又是因为高纬此举心寒不已。
高长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在斛律光之后,会不会哪一天就轮到他自己了?
所谓谋反,却根本没有实质的证据,高纬诱杀斛律光等同自毁长城,朝野为之痛惜不已,却仍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孙涟漪听说宇文邕得到斛律光的死讯之后大喜,竟是下
令赦免了周国境内的罪犯,看来对于宇文邕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可是高延宗,却整日忙碌,回来了也是精神恍惚、甚是不安,有时与他说话,他都是过了许久才会回应,还时常答非所问。
孙涟漪将一切看在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她与斛律光并未太多交集,此事也不曾参与,所以对他的死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可,若是被谋害的人,是她熟识的人呢?
北齐三将,段韶已是因病去世,斛律光也蒙冤被杀,只剩下高长恭了。
这几年高长恭许是知晓自己声望太大,便总假托有病在家,不再多管国家政事了,可是他当真可以成功地隐退吗?
孙涟漪轻叹了一口气,蹙眉沉思着,心思也没有完全放在面前的棋局之上。
“夫人?”坐在孙涟漪对面的梓琪才学会下棋,新手棋瘾可大,老拉着人陪她下,此时见孙涟漪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便是忍不住问道。“夫人,你在想什么呢?”
孙涟漪这才回过神儿,轻轻地摇了摇头,刚打算落子,却是看到禹余粮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禹总管……”
禹余粮似乎心情愉悦,走上前来先看了棋局一眼,才是又望向孙涟漪。“涟姨娘好兴致。”
“闲来无事,随便下着玩的。”孙涟漪轻轻一抿嘴,颔首微笑。
“这随便下着玩,都能看得出好布局呀。”禹余粮仔细地看了看棋局,然后笑了起来。“三步之内,梓琪就得输了。”
“什么?这才刚下没一会儿呢!我怎么就要输了!”梓琪不服气地嚷了起来,禹余粮便就耐心地指给她看,果然她立即就哭着脸了。“还真的输了……”
“你若是想救,也还救得回来。”禹余粮这么随口一说,梓琪就立即起身,又把他按到了她的位置坐下。“禹总管,那你赶紧救呀!”
“涟姨娘,介意我接手吗?”禹余粮坐下,先是客气地向孙涟漪询问,见她摇头表示不介意,便开始为梓琪救局了。
难得碰上个好对手,孙涟漪也越下越入神,两人你来我往,一局下了许久,梓琪在一旁看着都打哈欠了。
最终,还是禹余粮赢了。“涟姨娘承让了。”
“禹总管技高一筹,涟漪不得不服。”孙涟漪微微笑了笑,然后嘱咐梓琪去把棋盘收起来,趁着她离开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终于抓住机会向禹余粮问道。“‘明月照长安’,可是出自禹总管之手?”
禹余粮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可那笑容,却是透着一股得意的。
孙涟漪心领神会,忍不住蹙眉,有些埋怨地说道。“禹总管答应过我,你在邺城做什么大事,不会瞒着我的。”
“涟漪,此事原本不是大事,会造成此种结果,也得多谢高纬身边哪些奸佞小人的推波助澜了。”禹余粮以为孙涟漪是因为不受到重用而在意,还连忙哄起她来。“你别不高兴,我这不就是有大事要说,才来找你的吗?”
(本章完)